第13章 第13章
邹鑫和周于菱曾经是隔着一列书箱的同桌。
邹鑫是个很能整事的人，除了学习，别的没啥不干的。
上课看漫画，下课涂口红，有时候连续两节课没回来，周于菱也懒得找她，最多是在老师问起的时候搪塞一句。
这也是邹鑫刚开始对她印象不错的原因，不爱多管闲事，不爱打小报告。
周于菱上课总是格外认真，下课偶尔睡觉，看看小说。
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往往都是互不打扰岁月静好的状态。
直到二楼的饮水机坏的那段时间，邹鑫才算真正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位同桌身上。
六中为了培养学生们的人文情怀，在每层楼走廊的最中间设置了书架和长椅，命名为“诚信书吧”，供大家自助借还，免费阅读。
那里摆放的书籍都是些世界名著和青少年杂志，而非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孩子喜欢的热血漫画和言情小说。
不温不火的书吧里，周于菱是常驻读者。
一年多前的某天，二楼的饮水机坏了。
很多人都埋怨着下楼排长队接水。
一个瘦高偏白的男生在接完水后没有着急上楼，驻足在书架前，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周于菱手里。
一本《茶花女》被捧着。
男生犹豫了好几次，看了看手表，终于在上课铃响前一分钟鼓起勇气打断了她，“诶，同学。”
周于菱还沉浸在小仲马笔下的世纪，向后又翻了一页，对他本就有点弱的声音无所察觉。
“同学，打扰一下！”
被拉扯回到现实的女孩迷茫地抬头扫了一眼，《茶花女》被摊开在桌面，油画风印刷的封面有点儿破了，被她单独拿下来放在桌面一角。
“我听说，《茶花女》这本书只有一楼的书吧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很快把眼神瞟到了桌面摊开的书上，避开了周于菱扫过来的眼神，“你看完能不能先借给我？”
“我看完了就来还，不麻烦你。”他声音提高了点儿补充道，总算听起来不那么孱弱了。
白瘦且孱弱，像是没晒过太阳的绿豆芽，细细长长一条，看着有点弱不禁风。
这是周于菱对夏博的第一印象。
两周里，夏博下来了好几次，等着周于菱手里那本《茶花女》看完。
好几次看到夏博趴在教室的窗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请求陌生同学叫一下她的样子，周于菱竟然开始萌生点愧疚。
看得出来，夏博很腼腆，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甚至说是内向，有点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
鼓起勇气问她借这本《茶花女》应该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的。
她最近忙着参加全国中学生语文竞赛，大半的阅读课都被语文老师叫去阅读历年的作文话题和作文材料了，少得可怜的时间哪能支持她在短短一两周里看完这种大部头的名著。
她索性让夏博先把书拿走了，省得他在本就时间不充裕的课间往返两层楼，还得时常鼓起勇气和陌生同学说话。
然而周于菱并不知道，这个无意间认识的人，已经被同桌邹鑫悄悄关注了近一年的时间。
夏博有种神奇的魔力。
报到那天邹鑫看到他在榕树下捡叶子发呆时，就让她不自主地收敛了耀武扬威的本性，最大的动作也就是去领校服的时候回头看了夏博几眼。
邹鑫不是没尝试过在夏博面前留下点印象——在班里大喊了一声“周于菱有人找”。
她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后悔了。
平日以她为首的那几人出了名的爱起哄，刚刚她这一嗓子让他们以为是故意地给他们开头呢，很快跟着一块起了哄。
很多莫须有的情愫都是青春期里的起哄强加上头的。
但是显然，兵荒马乱的羞涩在周于菱身上毫无存在的痕迹，连一个眼色都懒得给那些张口起哄的人。
本以为一本书借完就会消停下来，结果得知周于菱是年级的政治学科状元后，夏博依旧是常常到一楼，不过借走的东西变成了政治课本和笔记。
一股泛酸的情绪在邹鑫心口滋长出来，被连带着到看周于菱的眼神里，不断加深。
周于菱的躯壳里其实藏在极度敏感的神经，她很容易感受出邹鑫对她的态度。
疑惑一阵后，看到她落在夏博身上望而却步的眼神，她便明了了一切。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喜欢看邹鑫，在见到她和夏博见面后难看的脸色，也并不是无中生有。
初二学期，邻市柳城的一所重点高中来到这所刚成立不久，在省内还名不见经传的重点初中，开展自主招生。
经审批，除了初三年级的优秀学生外，初二年级期中考的前二十五名也可以报名参加，经判定资质合格的学生可跳级报名参加中考，免试进入柳城这所重点高中学习。
即使鲜少和从前的朋友们见面，她还是能够在于依澜女士的口中断断续续得知他们的近况。
张让张渠被接去省会宁安市的堂姐家，在一所不错的初中借读；彭康悦和林策一样，也在柳城读初中，不过似乎没能去同一所学校。
只有她，还蜷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徕城里，来到这所新建不久的初中里。
十几岁的年纪，也该明白“差距”是什么了。
她清楚地明白他们身上的差距不主要在父母的财务还是职位上，主要的差距是有没有人愿意在她身上花心思而已。
在中学体验到的目光，所谓“独来独往不合群”的评价和偶尔恭维的假笑，都让她无比怀念小学甚至是小时候纯粹的交往。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会有人去柳城这所知名老牌高中吧。
周于菱常年排名在40-50名，在暑假有所准备后，两次月考也能够维持在二十名出头了。
最关键的一次期中考试也顺利通过了。
她第一次觉得，可以把刻苦这个形容词用在自己身上了。
从暑假得知这个消息开始到这半个学期以来，她几乎是连课外书都很少翻，硬是用家里那台旧笔记本，把初三才学到的两本基础化学课程学了。
加上初中余下课程的学习，周于菱感觉，提前一年体验中考大概也就是如此吧。
她知道，这场考试是目前最快缩短那些差距的途径。
虽然只招收前十五名的学生，考上的机率确实很小，但她还是想搏一把。
就算没被选上，这段时间的累积也会让她在中考多一分底气。
在学习初三刚刚开始又很快结束，初二大多数人还未开始的化学课程时，能找到答疑讨论的人是少之又少。
于是夏博下楼来得更频繁。
他也报名了重高自主招生的考试。
夏博从初二开学起就稳在了年级前五名，父亲又是高中化学教师，学习这门学科起来自然是要比别人容易些。
虽然初中还没有涉及文理分科的区分，但是周于菱明显感觉得到，他将来会是个不折不扣的理工男。
每次他们都会在一楼的楼梯间翻那些，从化学老师手里拿到的历届自主招生的真题，还有之前几届的学长学姐们留下的旧课本。
每当周于菱从楼梯间回班一次，就会对上邹鑫更阴沉一分的脸色和眼神一次。
她最初还会感到不适，但后来逐渐开始用选择性无视的方法后变得熟练起来，越发像面对着空气了。
这阵“空气”在招生考试开始后，不得不让周于菱把她放回了眼里。
那本该是只有考试铃声主导的一个周末。
招生考试举办得非常正式，考场所在的教学楼的各处出口被拉上了警戒线，最后只留下一进一出两个专人把守的入口。
校门内停放了两辆电子信号技术车，还有相关的考试院工作人员在监控室里坐镇。
至于考场里的金属探测仪检测，以及广播试听之类的常规检查，对于周于菱来说都无法促使她的紧张加剧。
因为她根本就进不去考场。
教室里，一张书桌上堆满了各样的卷子书本，地上的书箱也被翻倒出里面的东西，这个座位的区域像是刚刚被人洗劫过一般。
周于菱发了疯一般地倾倒出文件夹里的纸片和卷子，她分明记得准考证是夹在里面的。
所有的老师都在监控室里看着考场里的一举一动，但是没有一双眼睛关注那个空缺的座位。
毕竟每年自招考试总会有个别考生弃考，无须分配太多注意力在这上面，更值得大家关注的是考试的纪律和公平。
周于菱扒开每一本书的每一页，用力得像是要把书本从中间破开，凭空抽出那张明明夹在文件夹里的准考证。
每本被翻找过的书被扔在一旁的空地上，直到桌面的书被丢完，书箱里的书也被铥完，周于菱发了狠地踹了空空如也的课桌一脚，课桌随即也倒在那堆书里，发出一声闷响。
她靠在后门的角落里，脸上不再挂出任何表情，静静地看着前面不远的小书堆，和压在上面的空课桌，直到太阳西移，阳光的线条慢慢从桌角转移到桌面，再到另一个角落，直到消失在某个地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怕黑的毛病自己消失了。
周于菱终于从落满灰的角落起身，因为长时间没有挪动，关节和肌肉都已经酸痛发僵了。
她把那张空课桌扶好，把地上小书堆里的书一本本拾起来，就像捡起在考试的几小时里，浪费掉的之前的每一天，机械地叠放在书箱里。
她知道，那个让她作为目标起早贪黑了半年的机会，被自己亲手放掉了。
她不声不响地回到于依澜还在租住的出租屋内，在那个简陋得没有一件她的学习用品的小房间里睁眼躺了一夜。
周末过去，她回到学校。
除了书页上的褶皱和夏博的询问，似乎毫无痕迹表明这个教室在那个无人的下午发生过什么。
只是她好像更沉默了点儿。
“我的时间，浪费了。”她哽着嗓音对夏博说。
傍晚，她照旧步行到公交车站等车。
一辆被改装过汽笛的电摩鸣着尖锐的声音驰骋而过，车后座的人抓准了时机往公交车站扔了什么。
纸团被扔到独自在站牌另一侧等候的周于菱身上。
她望着电摩远去的方向，即使骑得很快，她还是能从那双黑白色的贝壳鞋和改短改窄了的校裤认出来邹鑫。
她的视线在周围寻找了一周，才注视到那个像垃圾一样待在马路边的纸团。
一角红白相间的眼色刺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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