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多远滚多远
几千人的队伍整肃有序地在乡野间行进，言淮骑马走在前列，蓝梧、乌衣翼行于侧，紧接着是王府亲随并诸位营将，再往后便是普通的骁骑营战士。
照理苏辞应该在王府亲随那堆人里待着，可他为了不触言淮霉头，不伦不类地将自己扔到了骁骑营末尾，离言淮足足一二百米，再不用担心言淮能看见他。
一行人赶路到有浓荫的林地，刚好人困马乏，乌衣代言淮传令，命众人停下修整片刻。
苏辞勒住缰绳，翻身利索地下马，自寻了一处浓密荫绿的草地，他抱胸斜靠在树上，不甚在意地看着自己的马吃草。
好半晌，他似是看烦了，目光穿过林梢，射向了头顶悠远旷蓝的天际。
而那双素来佻达的桃花眼，此刻了无情绪，显得悠游且空旷。
蓝梧打马过来，远远瞧见苏辞一身黑衣，正倚着树散神，模样好不自在。想到自家殿下容色郁郁的样子，心头不免犯难，他急急下马，喊道：“苏辞！”
苏辞闻声看向来人，脸上不动声色起了笑，懒洋洋开口问道：“蓝侍卫，你叫我？”
蓝梧：“你又不是骁骑营的，跑到这里干嘛？”
苏辞：“在哪里不都一样，我又没影响赶路，你着什么急。”
“当然不一样！”蓝梧眉宇一凛，“你这几天跑这么远，是不是因为殿下？！”
苏辞笑笑：“这么明显的事，难为您才看出来。”
蓝梧气急：“就算殿下生你的气，你也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
苏辞挑眉：“哦，这是个什么道理？”
蓝梧支支吾吾：“反正、反正你别跑这么远。”
行军已有三天，这言淮身上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他恣睢之名由来已久，加上这幅形貌，骁骑营各个将领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了这祖宗不痛快。
蓝梧本以为自家殿下是为了苏长意忧心，可他眼观鼻鼻观心，硬是在言淮偶尔回首的目光里嗅到了几丝与众不同的端倪——如果说自家殿下有十分的不开心，其中七分也许是为了苏长意，至于那剩下的三分，罪魁祸首百分百就是眼前这人！
蓝梧此刻不得不承认，虽然苏辞狗胆包天，可只有在他面前言淮的情绪才会不由自主变得生动，其余时候皆是静如死水，内里从无波澜，可偏偏、偏偏这苏辞不知好歹地跑了这么远！
蓝梧刚要把人押回去，集合的哨声忽地响起，苏辞努努嘴：“蓝梧，你该回去了。”
蓝梧急了，“你和我一道回去！苏长意现在又没死，殿下不会吃了你的。”
苏辞扫他一眼，不以为意道：“等人救回来我再往殿下跟前凑吧。”现在去就是自找不痛快。
蓝梧瞪他一眼，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打马往前面去。
苏辞目力极佳，隔着上百米的距离远远朝前望了望。
为了提高行军速度，言淮并未使用马车，他端坐马背之上，清瘦的红衣身影被一群乌泱泱的黑影衬得分外明显。
不知为什么，言淮蓦地往后看了一眼，目光险些和苏辞遥遥相接。苏辞瞬间低头，趁着那眼神没对上自己之前先行收回了打量。
傍晚时分，一行人抵达了宛城。
宛城危踞层岩之上，地形崎岖，是座名副其实的山城。这一路鞍马劳顿，三日来未曾在任何城镇有过停歇，为了养精蓄锐，也为了明日一鼓作气穿过宛城，言淮派人提前通知了当地地方官，着令其收拾好众将屋舍，以备迎接。
一个时辰后，言淮婉拒了宛城知县的盛情相邀，带着王府众人和骁骑营几位统领一同住进了驿馆。其余将士则被安排到了地方驻军部，稍作休整后明日另行汇合。
苏辞本想随着那三千将士同去宛城的驻军部瞧瞧，一个不察之下，硬是被蓝梧软磨硬泡拽回了驿馆。
苏辞被安排在了一楼，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简单洗漱后便准备休息，可他在床上躺了半晌，困意却一直破天荒地迟迟未至。
想来是天色还早。苏辞翻身下床，身形散漫地四处闲逛起来，这一溜达就转悠到了伙房。
许是地处山城，伙房里俱是各种青翠欲滴的山间野菜，苏辞的五脏庙动了动，他一合计，不多时便端了一碗混着菜香、咸香，汤汁浓稠的山野杂菜面出来。
苏辞才撩开小厨房的门帘，刚要迈入大堂，便见乌衣睁大了眼，鼻子嗅来嗅去，循着味挡在了他面前。
苏辞端着热乎乎的碗，顿时觉得手里的食物危矣。
果不其然，乌衣那被硬干粮逼得有些失神的两个眼珠子“嗖”地望了过来，活脱脱一匹八百年没吃饭的饿狼。他眼底冒了绿光，直勾勾盯着苏辞，哦不，是盯着苏辞手里的碗：“苏辞，这是什么，好吃吗？”
苏辞面无表情：“山野杂菜面。不好吃。”
乌衣：“不好吃你让给我吧。”
苏辞冷漠地绕过他，“不。”
乌衣赶紧捞住苏辞，央求道：“苏辞，咱俩要不一人一半？”说着说着，饿狼一样的脸上没骨气地作出几分惨兮兮的神情。
苏辞看他哈喇子都要留下来了，忍俊不禁道：“真的很想吃？”
乌衣忙不迭地点头。
苏辞笑笑：“成吧，那你再拿个碗。”
乌衣乐哉乐哉地去后厨端了个黑瓷碗，一张脸带了显而易见的喜意，苏辞将人领到桌子边上坐下，十分大方地给他拨了半碗面。
驿站的桌子很平常，四四方方的榆木桌沿下摆了几条长板凳，乌衣坐在苏辞对面，小心翼翼挑了筷面条送到嘴里，等咂摸出滋味来，一脸饿死鬼投胎的神情，几口就把这半碗面扫荡一空，连汤汁也刮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他的目光又直勾勾朝苏辞看了过去。
苏辞还在慢条斯理嚼野菜，见对面这风卷残云的吃相，一时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忙护住自己的碗：“喂，别太过分啊！”
乌衣眼神幽怨：“你为什么只做一碗面？”
“因为懒得择菜。”他刚才心血来潮地去厨房绕了一圈，不过是想祭祭五脏庙，并不是特别饿，谁能想到会碰上乌衣这个食中恶鬼。
乌衣摸摸肚子，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苏辞，等剿匪的事结束，你回京给我做吃的吧。”
苏辞挑眉：“我欠你的？做梦吧你。”
乌衣看着苏辞，一脸“我明白你”的神情，他豪气干云地掏出几张银票，一把拍在桌子上，“我请你还不行吗？”
“”
苏辞笑眯眯接过银票，方才残存的几分气节荡然无存：“好说。回京后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我随时奉陪。”
说罢，苏辞将自己手里的半碗面也推过去：“你要是不嫌弃，这个也给你。”
乌衣挣扎了一秒，终究还是食欲占了上风，他将碗接过去，一边吃一边哼唧：“苏辞，你到底是怎么学会做饭的？这做的竟然还不赖，真是稀奇！唔，君子远庖厨，就算你是庶子，那你爹也没道理天天让你进厨房吧？”
“这个嘛”苏辞歪歪头，好像想起什么，眼里飞快闪过些阴翳，然而这丝不愉稍纵即逝，谁也没能够捕捉到。
乌衣没等来回应，不解地抬头看过去，苏辞敲敲桌子，一脸漫不经心：“吃还堵不上你的嘴！说什么君子远庖厨，这话你对着风娘子来几遍，我看她不打死你”他话语一转，拉长了尾音损道：“是不是啊，小黑？”
“小黑”这个称呼被乌衣视为毕生之耻，放在平时他早就跳脚了，可现在“吃”才是头等大事，他只得恨恨瞪了眼苏辞，埋头继续自己的扒面大业。
苏辞支起下巴，整个人说不出的懒散轻慢，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看着乌衣吃面，半晌后，他仿佛感受到什么，目光一凛，抬头若有所觉地朝二楼看去。
二楼的木栏杆边上，悄无声息立着一道红衣身影，来人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烛火下不甚清晰，只一双黑眸淡如寒星，微沉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到苏辞身上，正对上他打量的神色。
苏辞毫无防备地对上言淮，来不及多想，当即起身行了个礼，恭敬地叫了声“殿下”，随即垂眸做出一幅低头静候的姿态。
好半晌，顶上迟迟未传来任何声响或是吩咐，苏辞不欲在救出苏长意之前和言淮多作交流，只得又行了个礼，低低说了声“告退”，然后转头就走，连半个眼神都仿佛欠奉。
言淮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进了房门，心头不知第几次起了烦闷。
蓝梧跟在后面，见自家殿下闷闷不乐，只得开口转移话题：“殿下，按照骁骑营的速度，还有两天便能到渭城细纱众人的传信已到，他们已经潜伏在了不归山脚下，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言淮捂着腹部，唇色泛白，音容冷淡：“传信让细纱上山，尽全力探听情况。除此之外，不得轻举妄动。”
蓝梧正要领命退下，想起什么，迟疑道：“殿下，您要是胃里不适，需不需要我找苏辞——”
“不用！”
话音还未落便被言淮急急打断，他语气生硬：“本王很好，不要多此一举。”
蓝梧在心底叹口气，应了声“是”，他回想起这些天行军途中的种种，心头不免唏嘘——或许连殿下自己都没发现，他下意识看向苏辞的次数现在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言淮在二楼立了片刻，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愈发厉害，他五指死死握住了栏杆，指节隐隐泛出青色许是担心自己失态，他忍着疼痛，一步一步又走回了屋里。
蓝梧看着他孤寂的背影，露出老妈子一样无可奈何的神色，跺了跺脚，转身径直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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