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恨你


厢房的门非常猝不及防被推开,苏辞吓了一跳,提起的笔有些吃惊地顿在半空中,那豆大的墨滴吧嗒一声落下,一下就洇脏了那张写着“相思”二字的纸面。

        等看清来人,苏辞将纸揉成一团,不正经道:“蓝梧,这进门不敲门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这里要是女子香闺,你这么做就是登徒子,知道吗?”

        “哪儿来那么多穷讲究?”蓝梧没好气地瞪了苏辞一眼,“我找你有事。”

        这倒是稀奇。苏辞来了兴致:“什么事?”

        蓝梧:“你去看看殿下,陪他说说话。”

        苏辞:“”怎么又提这事?

        蓝梧:“殿下本来就不爱说话,这几天因为苏长意的事,整个人就像闷了一团死气。你胆子大,又不怎么要脸,去开导开导殿下吧。”

        苏辞:“”

        这话他怎么这么不爱听呢。

        苏辞从容地将笔搁到笔山上,语气有些好奇:“蓝梧,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蓝梧不明所以:“怎么说?”

        苏辞:“你们家殿下对苏长意什么心思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出了事,你说你家殿下看见我是什么心情?让罪魁祸首跑到他面前乱窜,你要么和你家殿下有仇,要么就是和我有仇。”

        蓝梧走到苏辞跟前,将剑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我说,那苏长意又不是你绑的,殿下他又不会杀了你,你怕什么?再说,你对着殿下放肆的时候还少了?!”

        “那怎么能和现在比。”苏辞举起左手,原本修长如玉的五指上赫然出现一截狰狞丑陋的断指,“你看见了吗蓝梧,我如果现在再往言淮跟前凑,下场差不多就是这个,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蓝梧怔了一瞬,这截小指是当初殿下和他下令砍的,谁也没想到苏辞会和他们有这么多的牵扯,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到这儿,蓝梧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

        “这倒不是。”苏辞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只想告诉你,方才你吩咐的事我做不到。我生性懦弱,胆子又小,现在真不想上去触霉头,等殿下救回了苏长意再说吧。”

        其实仔细想想,苏长意这次历险说不定对言淮来说是件好事——言淮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救了苏长意,必然是一番英雄救英雄的佳话,两人的感情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言淮的心情嘛,到时候不消多说,自然也会跟着春风化雨,蓝梧担心他家殿下郁郁不振,在苏辞看来纯属多余。

        苏辞只盼着苏长意赶紧被救出来,到时候他马上送言淮一本恋爱秘笈,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相思赋》

        至于苏长意能不能得救的问题,这丝毫不在苏辞的考虑范围之内,一个是集气运在身的男主,一个是狠辣无情的反派,用脚趾头想他都不觉得会出问题。

        蓝梧:“就算这样,你去给殿下做个饭总成吧?殿下他已经好久没有进过热食了,你知道的,殿下他肠胃不好。”

        苏辞想说驿馆有伙房,找人去做不就好了,堂堂一个殿下要什么没有?蓝梧仿佛看出他想说什么,不等他开口就接过话头,“吃了王府那么多饭,你给殿下做一顿又怎么了?亏你还是曦王府的僚属,怎么连这点自觉都没有!”说完一把将人摁住往外走。

        苏辞被蓝梧大力往前拽着,心想他什么翻身一变成幕僚了?言淮可没给他发工钱。

        他使了个巧力,右手游蛇似的顺着蓝梧的胳膊往上,趁他不注意倏地将其左臂反锁住:“先说好,我做可以,但得由你端上去。”

        蓝梧挣扎地晃了晃胳膊肘,疼得倒抽了口凉气,竟然分毫不敢动弹!他惊疑不定地看了眼苏辞:“你哪里学的擒拿功夫?!”这人分明应该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哪来这么稳的力气?大得都快和他的胆子有一拼了!

        苏辞不以为意,一点没有崩人设的自觉:“小时候和人打架打多了,自学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管用。”顿了顿,苏辞道:“你答不答应,答应了我就勉为其难下碗面,不答应就算了。”

        蓝梧:“我端就是了,你快去。”

        苏辞不置可否,右手力道一松,蓝梧瞬间得到解脱。他揉了揉发麻的胳膊,一脸没好气地跟在了苏辞后面。

        苏辞进了伙房,全神贯注开始择菜,面条则是方才用过剩下的,恰好还能匀出一碗。想到言淮的胃病,他起锅后下意识留了一碗清淡无味的白面汤。

        不多时,一股袅袅的山野杂菜清香顺着碗沿飘出,苏辞将清汤和面放到托盘上,正要让蓝梧把东西端上去,一回头,人不见了???

        他在伙房内外四下睃巡了一番,好家伙,不仅蓝梧,连一向贪吃的乌衣都没影儿了。苏辞又好气又好笑,咬牙暗骂了一声:这不讲信用的蓝梧,自己不敢往言淮跟前凑,非得让他上,嫌他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吐槽归吐槽,苏辞思忖了半晌,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挣扎心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二楼。

        “咚、咚、咚——”苏辞敲响了门。

        言淮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丝警觉,“谁?”

        苏辞顿了顿:“殿下,是我。”

        里面是一阵长久的静默,好半晌,有些虚浮的脚步声响起,“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言淮那张精雕玉琢的脸印入眼中,美中不足的是那光洁的脑门上挂了些冷涔涔的细汗,白皙脆弱的眼睑下也蒙了一层阴翳的乌青。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硬邦邦对着苏辞开口道:“你来干什么?”

        苏辞一听这语气就想甩锅,他绕过言淮,三两步走到桌子边上,缓缓放下托盘,语气平静:“蓝梧让我来的。他说殿下不舒服,殿下吃了这些暖暖胃吧。”

        言淮下颌线紧绷,讥讽道:“他让你来你就来。”

        苏辞叹了口气:“殿下别不高兴,我马上就走。”

        这话说得非常自觉,然而却不知触了言淮哪片逆鳞,他方才还算正常的语气陡然掺了薄怒:“把那些也端走,我不需要。”

        苏辞挑眉,他这是又哪里惹了这位祖宗不高兴?心道也罢,爱吃不吃。他端起托盘,长腿一迈就要往外走。

        将将走到门口,苏辞的目光忽然和言淮对上,后者看着他,漆黑的长睫下带了说不出的怨怒,苏辞心里登时一惊,云里雾里地想道,这言淮怎么还是这么大的气?都三天了。

        就在这怔愣的当口,一阵迅疾的抽痛猛地蹿上言淮胃心处,他踉跄两步,死死抓住门沿,有些难耐地躬起了身子。

        苏辞猛地回过神来,复又将托盘放回去,他凝视言淮捂住腹部的手,蹲下身皱眉道:“殿下又胃痛了?”

        方才的几步踉跄仿佛无形中打散了言淮的戾气,他冷冷地扭过头,没什么力气地闷声道:“不用你管。”

        “殿下何苦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苏辞叹了口气,温柔地将那缕细碎的湿发撩开,长睫下露出一双浸润着水意的眼睛。

        苏辞轻声细语:“殿下是不是疼得站不起身?”

        言淮抿着唇,看样子不想搭理他。

        苏辞无可奈何,仗着人高马大,不顾言淮的挣扎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朝床边步履轻缓地走了过去。

        走到一半,言淮的挣扎倏地停了,像一只忽然安静下来的脆弱小猫,悄悄地窝在苏辞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抱住。苏辞顿了顿,拿不准言淮什么心思,只得继续往前走,柔和又不失力道地将人放在了床上。

        做完这番动作,苏辞的爪子又伸到了言淮的金玉纹腰带上,作势就要解,言淮登时拦住他的手,面红耳赤道:“苏辞,你干什么?!”

        苏辞将他的手拿开,揶揄道:“殿下以为我要干什么?”说罢,他三两下解开言淮的腰带,温热的大掌顺着里衣覆上胃部,触手果然感受到一片凉意,连四周薄薄的肌肉也僵硬着。

        言淮无意识放轻了呼吸,心跳犹如岩浆暴发,一下冲走了这些天异军突起的涩意,他拼命压抑着这股悸动,微蜷的手指却暴露了内心的无力。

        “殿下,苏辞冒犯了。”

        苏辞一边说着,一边用滚烫的掌心在言淮胃部不急不缓地揉搓,直到那冷玉似的皮肤泛起微温。

        好半晌,苏辞抬起头,见言淮那张苍白的脸终于回了几分血色,他抽回手,轻车熟路地将那散开的里衣整理好。顿了顿,苏辞又捞过床尾的被子,不由分说盖在了言淮身上。

        言淮在床头坐成了一幅精美的雕像,全程竟未发一言,苏辞好奇地打量了两眼,本以为这人刚才又要说一些诸如“放肆”、“走开”之类的话,哪成想他却一声没吭,难不成是被气得太狠,导致失声了?!唔,医学上好像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旧例。

        苏辞忍不住低笑了声,见言淮朝他看过来,他又急急收住,正色道:“殿下,吃点东西吧。蓝梧说你行军这几日都没进热食。”

        言淮的声音绷得像一根干涩的弦:“我不饿。”

        苏辞替他捻了捻被角,温声道:“是我做的。乌衣说很好吃,殿下不尝尝吗?”

        这话语太温软,几乎带了诱哄的味道,言淮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苏辞见状,有些愉悦地笑开,这吃软不吃硬的小崽子!他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清面汤后复又折返,坐在床边轻声道:“殿下,张嘴。”

        一柄温热的勺子递到了言淮唇边,他呐了呐,想说自己来,抬头时却不经意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心跳复又如钟鸣鼓越,面上不禁有了愣色。霎时,长勺撬开他紧抿的唇,言淮来不及有所动作,鬼使神差咽下了那勺汤。

        待反应过来,言淮的脸“腾”地红起来,手忙脚乱就要开始推拒,然而有一就有二,苏辞非得亲眼看着言淮喝下这碗汤,复又孜孜不倦地开始投喂。

        言淮用尽全力瞪着对面这人,表情十分不情愿,可任凭他目光如剑,苏辞偏偏巍然不动——勺子就停在言淮嘴边,连带着手的主人一起,做足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半晌后,言淮败下阵来,没好气地张了张嘴,淡漠如尘的小脸上罕见有些羞赧。

        当然,狗胆包天的苏辞浑不觉得言淮会有这种娇羞的情绪,只当他是被气的脸色通红,一边投喂一边苦口婆心地说教起来:“殿下,所谓‘虚劳里急,诸不足’,这离渭城足足还有两天,殿下行军途中起码喝点热的,千万就着冷水硬啃干粮,知道吗?”

        “”言淮生硬地点了点头。

        等一碗面汤见了底,苏辞踟蹰道:“殿下,还有一碗面,您要吃吗?”他当然希望言淮吃下去,毕竟他辛辛苦苦做的,可这面汤好灌,面条却不好喂,总不能掐着言淮的喉咙逼他吞下去。

        言淮犹豫片刻,低低道:“吃。”末了,仿佛害怕苏辞又上赶着投喂,他急急又补了一句,“我自己来。”

        苏辞眼睛一亮,见言淮翻身下床,赶忙扶住他,“胃还疼不疼?”

        言淮摇摇头,二人一同走到桌边坐下。等言淮慢吞吞地挑了几筷子,苏辞才笑盈盈问道:“殿下,好吃吗?”

        言淮提起的筷子顿住,声音闷闷道:“不好吃。”

        苏辞撇撇嘴:“殿下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要是乌衣在这里,铁定会捧我的场。不仅会捧场,他还会撒银子。”

        “那你去找他好了。”思及晚上在栏杆边上看到的那一幕,言淮的语调愈发闷沉,隐隐带了些不自知的薄怒。

        苏辞一愣,他这是哪里又惹到言淮了?莫不是还因为苏长意的事情迁怒他?果然,只要一天没救出苏长意,这言淮的性子就一天天地喜怒无常,谁碰上谁倒霉。

        想到这儿,苏辞叹了口气,有些低落地说道:“殿下,那我走了。”

        言淮的身体不自觉僵住,声音有些冷,细听又有些发颤:“你要去找乌衣?”

        “不是。”苏辞语气幽怨,“我知道殿下还因为我哥的事情怪我、不待见我既然这样,眼不见为净,殿下慢慢吃,我先走了。”说罢,他利落地起身,十分自觉地走了出去,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

        门“吱呀”地落了一声响,满室里又只剩下阒寂。

        言淮茫然地停下筷子,漆黑的眼里闪过明明灭灭的火光,好半晌,他张了张嘴,声音微若蚊呐地解释:“我没有怪你也没有不待见你”

        可惜,那人已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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