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风起于微末
辰时，苏辞陪着言淮一起用完了晚膳，见言淮和蓝梧好像有事商量，很有眼色地先行说了告退。
言淮果真没有留他。
待苏辞的身影走远之后，言淮搁下了筷子，原本在苏辞面前略显明艳生动的脸蓦地淡了下来，语气也稍显冷硬，“蓝梧。”
蓝梧看自家殿下变脸看得心惊，迟疑着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下午我和苏辞出去的时候，负责跟着的是细纱的哪些人？”
蓝梧想了想，“是十三、十七他们。”
言淮语气淡淡，“为首的是谁？”
蓝梧：“回殿下，是细十三，他是殿下身边主司守卫和刺杀之人。”
“是么。”
言淮回忆着昏睡时模模糊糊听到的对话，目光陡地一凉，“他对苏辞做过什么？”
细十三和苏辞？蓝梧没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殿下，他二人好像没什么交集，不知殿下指的是？”
言淮沉声说出听到的几个词，“暗牢、苏辞的手、执刀。”
苏辞的手？
蓝梧电光火石间想起什么，觑着言淮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指的难道是苏辞被细十三那几个人押着，剁掉手指的事？”
被押着剁掉手指
果然，果然
果然苏辞下午轻描淡写提的就是这件事。
十指连心，言淮立刻想象出苏辞被迫断指时挣扎痛苦的神情，心中戾气不断翻涌，然而他不知联想到什么，满腹的惊怒瞬间被不安覆盖，脸色也一点一点变得煞白。
“是谁”他问道。
言淮此刻的脸色极差，蓝梧见状不禁紧张起来，“殿下，你说什么？”
言淮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艰涩，“是谁细十三是奉了谁的令？”
他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乎问出了一个不敢深想的问题。
“是奉殿下之命。”蓝梧不敢隐瞒。
言淮闭了闭眼，果然。
蓝梧继续解释，“殿下原令属下将苏辞砍去四肢，然后沉入护城河，但苏辞后来阴差阳错立了功，殿下答应放他一马，所以细十三当时只砍去了他半截小指。”
言淮几乎听不进去任何细枝末节，他看向蓝梧，喉咙一阵阵发紧，“我当时为什么会对苏辞那样做？”
“这”蓝梧斟酌着措辞，“属下不太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但殿下回府后身上有中药痕迹，后来细纱便领命将苏辞擒了过来。按当时的情形，应当是苏辞对殿下欲行不轨，所以给殿下下了药，想趁机轻薄殿下。”
蓝梧事无巨细地禀报着，然而这平缓的陈述却不吝于一道惊雷，一下将言淮从悔痛的情绪中震出来，他霍然抬头，神情惊愕，“你说什么？！”
苏辞怎么会
蓝梧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殿下那时与苏长意交情颇好，与苏辞却是从未谋面。他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行径，按殿下当初的意思，即便立了功也是要将他折磨至死的。”
“所以属下当时对苏辞处处提防，但后来——”
言淮强自压下混乱的心神，“后来什么？”
“后来二皇子派人刺杀殿下，苏辞替殿下挡了一箭，自那以后他便在殿下府中养伤。”
蓝梧说着说着有些感概，“除了一开始胆大包天地冒犯殿下，之后慢慢相处下来，属下觉得苏辞这个人虽然行事放肆了些，但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言淮喃喃，“他竟还为我挡过一箭。”
蓝梧似是愧疚：“是，那次是属下护主不力。”
言淮静坐良久，沉默地消化着蓝梧话里的信息。好半晌，他抬起头来，似乎是不知所措，又似乎是难以置信，茫然地向蓝梧确认着，“你说我伤了他，是因为他对我欲行不轨？”
蓝梧叹息一声，“确有其事。”
“为什么。”明明是和蓝梧说着话，言淮却好像在问另外一个人，“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蓝梧想了想，犹豫着说道，“许是因为殿下风姿过人，所以苏辞才起了歹心？”
说罢又担心这话会引起言淮的误会，蓝梧又赶紧开始补充，“不过据属下最近观察，苏辞早就歇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想来是殿下当初的雷霆手段起了效果。
他今天还告诉属下说想拿殿下当弟弟，虽然大言不惭了些，但苏辞对殿下应当确实是没了那份心思的。”
“弟弟”不知为何，言淮的心直直地往下坠，连呼吸都紊乱了几分，“他真的这么说？”
蓝梧点头如捣蒜，“不敢欺瞒殿下。”
言淮攥紧指尖，想起昨夜他问苏辞有没有心上人，那人毫不犹豫地告诉他，
——没有。
所以是被吓到了，不敢再对他有任何心思了吗？
言淮僵硬着起身，如同失了三魂六魄，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蓝梧见状赶紧跟上，前方却传来一道极度压抑的声音，
“不要跟来方才我问你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尤其是苏辞。”
月色泠泠，苏辞半支着腿，正懒洋洋赏着头顶的繁花。
【宿主，反派黑化值上升了！】
“怎么回事？”苏辞神色一惊，反手一撑便从长廊上跳下来，“难不成言淮恢复记忆了？”
小黄鸭浮在半空，身上带着微暖的黄色光晕，【宿主，应当不是的。】
苏辞：“怎么说？”
小黄鸭：【宿主，等听完黑化值你就明白了。】
【叮！反派黑化值上涨2，原来20，现在22。】
苏辞忽然明白了小黄鸭的意思，若是言淮恢复了记忆，黑化值应该会从20一下跃升到40，而不是只上涨2。
这孩子难不成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苏辞眉宇一凛，眼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我去看看！”
然而他还没走出两步，脑海忽然又响了播报声，
【叮！反派黑化值下降3，原来22，现在19。】
随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声音又响了起来，
【叮！反派黑化值上涨5，原来19，现在24。】
机械的电子音重复响起，言淮的黑化值短时间内经历了上升、下降，然后又大幅度的的上升。
苏辞快步走到方才一起吃饭的大厅——人不在，他立即转身走向言淮的院子，然而还没靠近，蓝梧三两步迎上来，伸手便挡住了他。
“你拦着我干什么？”
苏辞语带诧异，面上隐见担忧，“让开，我找殿下有事。”
“我不是故意拦你。”蓝梧语气无奈，“殿下方才吩咐了，谁也不见。”
苏辞皱眉，“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这没什么事。”
蓝梧欲言又止，殿下听完苏辞的事之后神情便极其不对劲，但殿下有令，他必须三缄其口，尤其是对苏辞。
见蓝梧支支吾吾，什么囫囵话都说不出来，苏辞暗自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我就进去看一眼。”
蓝梧迫不得已，“不行！”
随即将手中长剑往前一横，警告意味十足。
“”
苏辞直视着蓝梧，眼中三分谦和笑意无形中化成不动声色的凌厉，似笑非笑道，“我若非要进去呢。”
蓝梧只得微微抵开了手中的剑鞘。
苏辞静默片刻，随即无视蓝梧，越过他直接大步朝院内走了进去。
“来人！”
蓝梧低喝一声，四周当即跳下几个人，悄无声息在苏辞面前排成了一排。
苏辞缓缓转过身，俊美的面容上一派冷色。
“苏辞，”蓝梧神色复杂，“你要记得，殿下始终是主子。”
苏辞轻嗤一声，“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殿下现在为何这么亲近你，但殿下既然吩咐了谁也不见，那所有人都不能靠近这个院子，包括你，苏辞。”
苏辞几乎气得发笑，“你看不出言淮现在情绪不对吗！你在这里拦着我有什么用？让他们闪开——”
“苏辞！”
蓝梧低声打断他，“你以为殿下到底想拦谁？！”
“你什么意思？”
“县衙里除了你便全是殿下的亲卫，你觉得其他人谁敢违抗殿下的命令？”蓝梧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苏辞，“你好好想想，殿下下令拦住的、避而不见的究竟是谁？”
“”
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苏辞的一腔担忧和怒气转瞬间尽数化成了愕然。
所以言淮不想见的，其实是他吗？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苏辞怎么也想不明白，“我走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殿下想起了什么关于我的？”
若是真的和他有关系，那只有一件事能让黑化值涨的这么厉害——
苏辞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言淮他，是想起那件事了吗？
“回去吧苏辞。”蓝梧轻叹一声，“殿下如果有事，会叫你的。”
“”
晚风摇情，玉盘高泻，明明是再诗意不过的场景，苏辞却忽然在这薄寒的月色中感受到一阵透心的凉意，他与这院墙静峙半晌，终是茫然又无措地走了回去。
苏辞近乎一夜未眠，心里乱七八糟诸多想法，一方面是真的担心言淮想起了什么，所以才对他心存芥蒂；另一方面心里微微发酸，明明下午还黏人又乖巧的少年，不过吃个饭的功夫就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真的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吗？
除了心绪繁杂难以入眠，系统的机械音也一直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苏辞听得心惊肉跳，不知道言淮大半夜的在想些什么，这黑化值降了又升，升了又降如此循环往复，起伏不定，快天亮时才堪堪稳定。
苏辞静等许久，见黑化值停留在15不再变动，而且数值竟然出乎意料地比原来还要低，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虽然还是一脑门心思，但苏辞熬了一宿大夜，最终还是压不住，在熹微时分被来势汹汹的困意卷走了心神。
这一睡便是快两个时辰，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棱，明晃晃打到了室内的地上。
苏辞洗漱完毕，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再次来到了言淮的院门前。
与昨日的情形如出一辙，蓝梧十分碍眼地站在了院门口，言淮看样子今天也不打算见人了。
苏辞出神地盯着院墙看了半晌，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他可能真的仗着言淮的亲近有些得意忘形了。
轻叹一声，苏辞抬步转身，平静地远离了言淮的院子，然后走出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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