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转折（1）
一听到“稀罕毒”这三个字，明生两眼立马放出光来，活活像发现了宝贝，“师父，什么毒啊，医书上有记载吗？”
“此毒名为“红雾”，乃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一种毒药。但是用料极其难得，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你啊，要是饱读医书，应该在《寥氏毒经》上见过它。”
“《寥氏毒经》？”明生一脸赧然，嘀嘀咕咕为自己的学艺不精找理由，“师父，这本书上都是些阴邪毒术，徒儿学的可都是正经东西。”
周断离语重心长，“自古医毒不分家”
眼见话题越跑越偏，苏辞赶紧插话道，“老先生，既然“红雾”这毒见血封喉，那殿下他为何没事？还有，殿下失忆和这个毒有关吗？”
周断离看了一眼苏辞，认出他就是方才让言淮极其在意的那个年轻人，虚告了一礼后，连忙顺着苏辞的话音开始解释，“殿下之所以中了“红雾”还安然无恙，乃是因为先前中过“相思子”之毒。”
先前中过“相思子”？苏辞有点印象，之前在曦王府的时候，言淮昏迷过一次，风娘子那时曾隐晦地说过，言淮这是中了毒。现在想来，这毒恐怕就是所谓的“相思子”了。
明生显然也知道“相思子”一事，恍然大悟，“师父的意思是，殿下身体内的“相思子”毒性霸道，“红雾”在碰上“相思子”的时候，毒性被冲散了？”
周断离：“可以这么说。”
“可是，”苏辞说道，“既然毒性被冲散了，那殿下怎么还会失忆？”
他微微凝眉，以为这是什么后遗症，有些担心地朝言淮那边望了一眼。然而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便见言淮歪着脑袋，眼睛亮亮地朝他弯了弯。
苏辞神情一顿，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言淮在巷子里对他说的那番话，在无人知的角落里，老脸破天荒地红起来。
周断离这厢继续解释着，“殿下失忆也是因为“红雾”，此毒不仅毒性强烈，其中一味药还会扰乱神经，使人记忆混乱，严重者记忆全失。“相思子”虽然能瞬间中和“红雾”的毒性，但对其中这味药的抵抗作用却相对有限。”
蓝梧闻言一惊，眉头皱起八丈高，“先生的意思是，殿下他好不了了？！”
周断离捋须摇头道，“非也，诸位稍等片刻。”
说罢，他将药箱提于膝上，拉出第二层木抽屉，缓缓取出两个颜色截然不同的药瓶，说道，“老朽对殿下的情况有几分猜测，来的路上特地赶制了几味药，如今看来，这两种当是会有些用处。”
言淮接过药瓶，眸色深敛，“你的意思是，吃下这些我就能变得和以前一样了，是么？”
周断离说道，“十之八九。这两种药殿下分别服下，然后昏昏睡上一大觉，少则一日，多则三日，殿下便会断断续续恢复记忆。”
蓝梧对周断离的医术深信不疑，闻言连忙给言淮倒了杯温水，“殿下，赶紧服下吧，您若是昏睡，属下会和细纱的人寸步不离守着你的。”
言淮沉默着接过茶杯，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许久没有动作，好像并不怎么热衷于吃药并恢复记忆这件事。
由于停顿时间过久，下首众人的目光都静悄悄汇聚到了他身上，言淮轻轻一抬眼，视线扫过苏辞，见他面上亦是一副期待神色，眸光无端沉了沉。
蓝梧迟疑说道，“殿下，您不”吃药吗？
他的话音被茶盏搁置声打断，言淮将杯子轻轻放了回去，垂眸低声说道，“都先退下。”
蓝梧不解其意，正要出声询问，言淮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截住他的话头，“周老先生舟车劳顿，你和明生先带他下去休息。”
“是。”
蓝梧迟疑片刻，然后和明生对视一眼，扶起周断离，一左一右立在老先生身侧，步履缓慢地走了出去。
偌大的厅堂还剩下两个人，苏辞见状，心道言淮莫不是需要点时间来缓冲，毕竟要一下想起那么多的东西？
想到这儿苏辞也识趣地往外走，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在大片的阳光想要将他淹没的时候，言淮忽然在他背后唤了一声，
“苏辞。”
苏辞闻声回头，“殿下，怎么了？”
言淮全身没在暗处，神情看不分明，苏辞微眯起眼，听见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苏辞，你希望我吃这个药吗？”
苏辞退几步走回去，顺手阖上了门，满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希望你吃？”
言淮问道，“如果我恢复记忆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苏辞好笑，“殿下这是什么话。”
他又不像言淮似的，还会失忆。
“我说的是现在的我。”言淮神情倔强，锲而不舍地追问，“相比现在，你是不是更喜欢以前的我多一些？”
“”
苏辞哑然，结合种种情形，不假思索便明白了言淮现在的症结所在。
——这个人，原来是担心一旦恢复了记忆，自己便不再记得这几天短暂存在过的“言淮”了。
苏辞不知为何，忽而有些触动。
原来
原来言淮说的喜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苏辞”言淮颤声道，“你回答我。”
迎着言淮稍显脆弱的眼神，苏辞心里某一角忽而软了软，他大着胆子捏了捏言淮的脸蛋，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更喜欢现在的殿下。”
话音落地刹那，言淮的眸子像是忽然缀了星光，里面盛满雀跃的喜意，“苏辞，你不能骗我。”
“那我发誓行不行？”苏辞戏谑说道，“我若有一字虚言，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唔！”
言淮倏地起身捂住苏辞的嘴，怒瞪道，“别胡说八道，生死一事岂可妄言！”
苏辞眨了眨眼。
少顷，言淮轻轻松开了手，转身慢慢拾起了桌上的药瓶。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想要的答案，神色看上去一派平静。
就在言淮有所动作的时候，苏辞忽而扣住了他的手腕，“殿下，你如果实在讨厌以前那些东西，可以选择不去吃这些药。”
所有人都希望言淮能记起一切，可从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要。
过往是沉重的，里面背负着瑶贵妃的死因、多年的颠沛流离、众皇子的嫉恨、京中众人的流言蜚语
更甚至，还有他对苏长意那堪称执念一般的在意。
——这几乎酿成了言淮未来一生的悲剧。
苏辞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不忍，他声音极轻，“你如果愿意，我或许可以”
【不行啊宿主！反派如果不恢复记忆，黑化值就无法恢复正常，任务会一直无法推进的呜呜呜你别这样劝反派呜呜x﹏x！】小黄鸭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惊慌失措地朝苏辞拍着翅膀。
苏辞：“”
方才冲动的念头如同一根脆弱的小芽，刚冒出点头，小黄鸭一嗓子就把它摁了回去。苏辞轻叹一口气，问道，
“任务不推进会怎么样？”
【超过一定时间的话，任务会被判定失败，我会被其他小黄鸭系统嘲笑，呜呜呜而且宿主，任务一旦失败的话，到时候会有新的任务者进来，宿主你，到时候可能会被】小黄鸭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后果，说不下去了。
苏辞眉梢一挑，“你的意思是，我会被抹杀？”
小黄鸭垂下圆圆的脑袋，【是的。】
“这样啊”
苏辞忽而抬眼看了看言淮，随即在脑海中轻描淡写留下一句话，“抹杀就抹杀吧，你们随意，不要太疼就行。”
小黄鸭：【】
谁能告诉它，宿主为什么突然不怕死了？
苏辞切断和小黄鸭的对话，认真看着言淮说道，“殿下，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言淮在苏辞的注视中缓缓服下药，轻声说道，“即便很多不好，但如果能想起怎么认识的你，总也不算太差。”
苏辞：“”
估计只会更差。
周断里给的药药力强盛，言淮服药不久后便陷入了昏睡，苏辞只好将人打横抱起，径直走向了卧房方向。蓝梧安顿完周断离之后速速赶了回来，见状连忙安排了十几个人，门神一般守在了言淮屋外。
苏辞褪去言淮的鞋袜，动作轻缓地将人放在了床上。他坐在床边看了许久，最后起身戳了戳言淮那张精致白皙的脸蛋，轻笑一声说道，“再见了。”
戌时，天上三三两两起了星子，渭城不设宵禁，是以尽管夜幕降临，长街依然是人头攒动，灯火不绝。
在小黄鸭的指导下，苏辞穿过喧嚣的人群，径直来到了长兴坊一家客栈的“天字”房。
“叩、叩、叩”苏辞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立时传来清脆的利剑出鞘声，须臾，一道十分警惕的女声传来，“谁？！”
苏辞正正嗓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像歹人，“顾姑娘，是我，苏辞。”
里面的人好像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苏辞是谁，透过门缝仔细审视了一番，不解问道，“苏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还有，你找我干什么？”
第一个问题苏辞不欲回答，至于第二个
苏辞非常耐心地说道，“顾姑娘来渭城是为了我哥吧？我这几日跟在曦王殿下身边，恰好知道一些消息，不如我们交流一下？”
这话果然非常有效，里面的人顿时抛下了戒心，十分爽快地给苏辞开了门。
相逢一礼，苏辞礼貌颔首，说道，“顾姑娘，许久不见了。”
顾芷月将剑放到桌上，给苏辞倒了杯茶，说道，“听说你给曦王挡了一箭，这次是跟着他过来的？”
“是啊，跟着出来看看。”苏辞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四下扫视了一圈，顾芷月身着劲装，四下里没有什么服侍的人，桌子上放了一个异常轻便的包袱。
还没怎么寒暄顾芷月便开了口，“既然你跟着曦王，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苏辞：“你说。”
“我听长意提起过，说曦王有一队极其厉害的私兵，他们探到了吗？长意在山上有没有事？”
顾芷月语气有些着急，苏辞能理解她的心情，任谁的青梅竹马被山匪掳了都会心急如焚，更何况按照书中描述，顾芷月自小便对苏长意情根深种。
苏辞安慰道，“我哥应该没什么事。而且曦王和山匪有约，不出意外的话，明晚之前这帮山匪就会将人送下山。”
顾芷月：“明日？当真！”
苏辞点点头。
顾芷月先是一喜，继而英眉微凝，“曦王殿下和他们作了什么约定，山匪怎么会这么好心放人？”
什么约定？
总结起来就是山匪以苏长意为质，让言淮独自去城隍庙赴约，说好三天为限放人，然后暗地里给言淮下毒，没毒死人却把人搞失忆了这么个约定。
言淮失忆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苏辞只得略过这个问题，说道，“什么约定你可以不用管。骁骑营把不归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山匪迫于压力，就算暂时不放人，也不敢拿我哥怎么样，这点你可以放心。”
“可是，”顾芷月不知想起什么，面上俱是担忧，“可你不知道，山上蛇虫鼠蚁甚多，长意他虽然武艺不俗，可却最怕那些，我实在是很担心他。”
苏辞：“”堂堂男主不能怕这些吧？
顾芷月越想越焦急，她的手上一刻还握着茶杯，这一刻却下意识摸向了剑鞘，骨节发白，将剑柄紧紧握在了手中。
苏辞见状，心下微微沉了沉，“顾姑娘，你想干什么？”
“你一个闺阁少女，千里迢迢跑来渭城，却连一个侍女都没带。我冒昧问一句，你是背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吧？”
顾芷月：“我与长意自小一起长大，他出了事我自然要来看一眼。”
“你的心情我理解。”苏辞转了转手中茶杯，劝诫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冲动行事。”
顾芷月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太自然，“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苏辞：“我如果今日不来，你明天打算干什么？”
顾芷月：“我一个弱质女流，我能干什么。”
“弱质女流？顾姑娘说笑了你出身将门世家，拳脚功夫虽然比不上我哥，但估计能胜过京城大半青年才俊。”
苏辞搁下茶杯，语气温和地说道，“我哥要是没被放出来，你是不是想仗着武艺不俗混进山匪当中救人？而你之所以不想告诉我，估计是担心我会说出去，毕竟你一个女孩子，和山匪打交道的名声不太好听，是不是？”
“你”顾芷月美目圆睁，仿佛被人看破了心思，有些哑口无言。
苏辞心下无奈，看对方这表情，自己多半是猜对了。
《隔壁将军》这本小说，在没有崩坏之前，一直是一本小甜文。女主顾芷月出身将门世家，自小便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虽然自小习武，但在本质上，依旧是一个没怎么见识过世道险恶的娇娇贵女。
身为女主，顾芷月的感情无疑是真挚的，她可以为了男主抛头颅洒热血，甚至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从她敢单枪匹马，自己一个人跑到渭城就能看出这一点。
这样的女主确实是讨喜的，可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当男主一旦出了事，她们就会失去理智，行事进而变得冲动起来。
顾芷月今早女扮男装出现在渭城街头，苏辞一见到她便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想，方才一试探，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想到这儿，苏辞轻叹一声，“顾姑娘，你就算实在担心，也不能单枪匹马地闯上山。你这么做的结果无异于送死，明白吗？”
苏辞本来没什么实际的立场管东管西，但女主要是出了事，系统回头又要哼哼唧唧。
“那也总比坐着干等强。”顾芷月被人看破心思，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今天已经打探过，每隔几日便会有几个婆子定时给山匪送菜，我只要和她们打点好，说不定能伺机混上山。”
“”苏辞略觉无奈，叹息一声说道，“你的想法很不靠谱。”
顾芷月：“那也要试一试。”
苏辞：“其一，那些卖菜的婆子既然能定时给山匪送菜，说不定人家就是山匪亲眷，说服她们带你山上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小；其二，不归山分内山、外山，假如你能混进去，估计也只能在外围徘徊，但我哥被关在内山，岗哨严密，你一个人绝对进不去”
“就算这样我也要试试！”
顾芷月打断了苏辞的分析。说罢，她三两步走到包袱旁边，动作温柔地取出了一根簪子。那簪子看起来有些朴素，应该是平民百姓才会用的款式，顾芷月却十分爱惜地摸了摸，说道，“你知道这是谁送给我的吗？”
“”苏辞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我哥？”
顾芷月笑了笑，“是啊。我们虽然自小便订下了婚约，可长意他一直不开窍。七夕秋山那晚，他好不容易才明白我的心意，最后跟个傻子似的，偷偷送了我这么一根簪子。”
苏辞不知道女主说这些干什么，不明所以地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一定要见到他。”
顾芷月神色坚定，“哪怕我救不了他，哪怕我也被山匪抓了，起码我尝试过，我不后悔更何况，说不定我可以和他关在一起，总比现在连人都见不到来得强。”
苏辞：“看来你是真的很中意我哥了。”
苏辞叹息一声，有那么一瞬间被女主感动到，剩下的便是浓浓的无奈。毕竟山匪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连言淮都敢下毒，之所以留着苏长意那是因为他有用，而女主要是一旦被俘，下场怎么样很难说。
“是啊，我中意他。”顾芷月簪子又收起来，说话时不自觉带了点女儿家的娇媚，“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从七岁开始就喜欢长意了。”
“哈哈，是吗”
听完顾芷月毫不掩饰的少女心意，苏辞干干笑了两声，感觉自己拆cp的难度又加强了，他内心的罪恶感，好像也更重了。
顾芷月：“听你说明天山匪会放人，那我就再等一天。要是到时候见不到人，我可能真的就”
“别！”苏辞赶紧打断她，“你别冲动，先等等吧。”
“也好。”顾芷月轻笑一声，“今天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苏辞：“不客气不客气。”
顾芷月似乎有些惭愧，“我以前总觉得你不学无术，心思鬼祟，和长意的关系也算不上好。如今想来，我可能有些误会你了。”
苏辞：“”你没误会，原主就是这样的人。
“误会解开就好。”苏辞干咳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切记行事不要太冲动。”
顾芷月：“我明白。”
话到这里，已然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苏辞不便在女子闺房久留，再三又叮嘱了几句，片刻后，他趁着夜市灯火仍明，匆匆又返回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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