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告别
“近日，我市一起□□致死案引发关注，作案者在去年犯下杀人命案后一直潜逃至今。据悉，受害者是市重点中学的一名初中毕业生……”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冷漠无情地念着稿子，许肖肖在后来无数个黑夜里都会想起耳边回荡起的绝望绵长的求救声。
在她住院以来，班里有不少的同学前来探望，但所有人都只字不提向橙的事，包括陈旭。
她想起自己在病床上惊醒时，恐惧地抱住了老许，像是抓住了噩梦中唯一能拯救自己的稻草。
“肖肖，爸爸在，爸爸在……”面前的中年男人紧锁着眉头，大手轻抚着女儿的后背，不停地安慰着。
“爸，小橙子，小橙子在哪儿？小橙子……小橙子……”她有些绝望地大叫着，泪水不断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
“肖肖，听话，好好休息……”老许没有回答，面对女儿的询问，他不忍心欺骗，更不忍心说出真相，眼角的泪代替了一切。
他想起向橙每每来到家里玩时，都会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自己做的饭。想起了肖肖和自己闹脾气时，小姑娘总能三言两语地劝回女儿，还不忘安慰着自己。
想起了，缺少父爱的向橙也曾经羡慕地冲着女儿和自己说，“许叔叔，要是你也是我爸爸就好了。”
“哈哈，小橙子要是不介意的话，许叔叔可以认你做干女儿。”
干女儿，可如今自己的干女儿正躺在冰冷冷的停尸房里，他只能抱着面前受伤的女儿痛哭。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许肖肖哭累了，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以前的一幕幕。
“你没事儿吧？”面前的小橙子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嘴里舔着一个快化掉的冰淇淋，她歪着头看着面前跌坐在地上的许肖肖，颇为友好地询问了一句。
那时的她们刚上一年级，许肖肖正因为陈旭一句“没朋友的家伙”而追着想教训一下这个讨厌的家伙，谁知一个不注意被绊倒在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也就在这个时候，向橙刚和家人搬来这个城市，因为爸爸妈妈一直在家吵架，自己负气地跑了出来。
正被陈旭气得要死的许肖肖一见有人关心自己，委屈的眼泪立马掉了下来。
“哎，你，你别哭，我，冰淇淋给你吃。”向橙疑惑地看着面前女生突然的阴转雨，有些无措地伸出了手中的冰淇淋。
“噗嗤”
许肖肖后来无数次想起那个相遇的下午，总觉得向橙仿佛是从天而降拯救自己的天使，手中的冰淇淋就是她的武器。
她用袖子揩了揩鼻涕眼泪，毫不介意地接过了被舔过的冰淇淋，握住了天使伸出的手。
向橙曾经非常认真地和许肖肖说道：“你知道吗？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怎么那么肉麻啊你！”许肖肖被她突然的认真吓到，但在心里默默地回复着，“你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比你的最好还要多一个最好。”
最好的，永远的，好朋友。
许肖肖从来没有想过和向橙分开，所以她曾经撒泼耍赖也要老许把她俩分到一个班，后来按照成绩分班换座位，两人也自然而然一直做着同桌。
伤口结痂后会慢慢好起来，但心不会。
许肖肖想起自己曾经开玩笑说自己是玻璃心，玻璃碎了还怎么拼得起来。
陈旭每天按时来到许肖肖家里，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说着外面的各种有趣的事情，比上课的铃声还要准时。
许肖肖躺坐在房间里，她望着头顶的吊灯，想象着如果砸下来会是什么样子。面前陈旭的嘴一张一合，偶尔带着一两个夸张的表情，但许肖肖却什么也听不见，她脑海里重复着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是我？那个离开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她不敢想象小橙子是带着怎样的恐惧和害怕被侮辱，最后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明明记得，被拽住的是自己，明明记得，小橙子可以先离开的，明明记得……
为什么不是我。
许肖肖在床上躺了一整个假期，老许再没像以往一样出过门，他无数次在夜里守着许肖肖睡着，又无数次因为女儿在噩梦中大叫而整夜不敢合眼，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陈旭渐渐不再说着各种笑话和趣事，他也变得沉默，每天坐在一旁，用最简单的方法给予安慰。
八月末了，最热的夏天快要过去了，人们渐渐转移了对□□杀人案的关注，最多的，也只剩下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罪人已经伏法，生命却永远不再。
“肖肖……”
老许看着女儿肿胀的双眼，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肖肖，你……你考上明远了。”
他声音尽显疲惫，像是害怕再刺激到女儿，继续说道：“没关系，你不想去，爸爸就在家里陪你，咱什么时候想去上学了再去……爸爸……爸爸在这，不要怕……”
许肖肖看着面前的老许，胡子麻茬，眼里也布满了血丝，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白了大半。
她想起以前开玩笑说老许有白头发，他一脸着急地让许肖肖给自己拔下来。
还有小橙子……小橙子说，许叔叔头发白了她俩就去给他买最好的染发剂，保证没有一根白头发。
什么时候无所不能的老许也变得那么憔悴了。
许肖肖努力露出一个笑脸，却比哭起来还难看。
“爸。”许久没说话的嗓子像是年久失修的旧门，开门时会窜出“吱呀”一声，沙哑又难听。
“爸，没关系，你去休息吧，我没关系。”
爸爸，你不能再倒下，我只剩下你了。
“爸爸不累，爸爸身体强壮着的……肖肖，你肯和爸爸说话就好，肯说话就好……”老许声音有些哽咽，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叔叔，你休息去吧，我在这陪着肖肖。”一旁的陈旭拍了拍面前看着沧桑的肩膀。
“谢谢小旭……这些日子来，叔叔谢谢你啊。”老许感激地看向少年。
“肖肖，爸爸给你做最爱吃的红烧茄子，你……和小旭说说话好不好？”
像是为了安慰他，又或许是在安慰自己，许肖肖轻轻点了点头，
老许出门后，房间里一时静默起来。
“肖肖……”
对不起，如果我那天送你们回去，如果我再厚脸皮一点，如果我再……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旭想要忏悔，那些话却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到嘴边的，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他露出难过的表情，再也不愿意抬起头，不敢看许肖肖。
许肖肖想张口说没关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啊，如果自己没有拒绝让陈旭和自己一起回，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
如果，如果她没有在那个下午走进那条巷子。
如果她没有在之后带着小橙子去找买饼的爷爷。
如果不是自己泛滥的同情心，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所有的如果都指向了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一切都不会发生。
又是一大片的沉默，终于，陈旭埋着头，像是作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开口说道：
“肖肖，你知道吗？地上……没有了一个人，天上就又多了一个星星。人……最后会变成星星，那些星星，能给活着的人把路照亮……”
许肖肖没有回应，陈旭有些懊恼地抬起头，他只是在课外阅读中看过这个说法，却不管不顾地拿来安慰此刻的许肖肖。
他不再说话，面前的女生早已泪流满面。
为了避免伤痛，所以相信童话。
以后看不见的晚上，都会有一颗星星和她作伴。
消沉了数月，许肖肖最终拒绝了长期休学的建议，在所有人都已经入学三个月后，她来到了明远。
如果不能让离开的人回来，那就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地活着吧。
“小橙子，你未来想做什么？”
“嗯……我还没有想那么远啦，不过，我当然想和你一起考上明远啊，然后……可能以后想学中文……”
“中文？”许肖肖第一次从向橙嘴里听见这个词。
“嗯！中文，听说北大的中文系是全国最顶尖的，所以……”
“那我和你一起去北大！”许肖肖不假思索地接上话，“当然了，也要我考得上才行……”
向橙听闻莞尔一笑，“好啊，那咱俩说好了！”
“拉钩！”
“拉钩！”
明远和别的高中不一样的是，它招收的规模很小，一个年级不过八个班，每个班只有四十个人，和许肖肖初中所读的实验中学不同，明远把唯分数论当成了一种招牌和骄傲。新生按照中考的成绩排班，每考试一次，就有一次各班的大换血。
但这并不说明，明远的学生只会读书，或许总有人会感觉到懊恼和不公，那些成绩很好的人，他们的优秀从来不仅仅只表现在考试分数上，而是各方面。
许肖肖中考排在了全市第十八名，理所应当地进入了一班，但由于她缺课不少，进了一班后反而有些吃力，还好有陈旭在她身边不时地帮着忙。
在一个月的颓然和慌乱中，她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月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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