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教规矩
那日，仇落待到黄昏才回府。
女皇在结束那个话题以后，似乎就没再想提点她什么了。三人随意又聊了一会，留她吃了点东西，就让她回府了。
她摘下发冠，面色疲惫地踏进屋内，才察觉一阵引人饥饿的饭香弥漫了整个屋内。
看见那满座饭菜，眼睛亮了一瞬，可看见燕择树坐在圆桌一边后，立刻又收起神色。
一位嬷嬷站在燕择树后边，低眉敛眼，细声朝燕择树不知说了什么，太小声了，就连仇落听力这般敏锐的人也听不太见。
燕择树面不改色，掀起眼皮看向她，那双眼眸深不见底，但仇落好像有一瞬捕捉到，他眼眸里的挣扎。
接着，燕择树站了起来，左手握拳置于胸前，朝她弯身行礼。
仇落吓了一跳，可表面依旧神色自若。
这是怎么回事？
燕择树怎会对她如此恭敬？
屋内一下变得死寂，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仇落，好像在等待什么。
仇落内心满是不解，她是不是应该说什么？
“殿下，说免礼啊。”小云小声提醒道，仇落才如大梦初醒般，对那还弯着腰的燕择树说：“免礼。”
“谢……谢殿下。”燕择树淡淡道，起了身，又坐回圆桌边。
仇落还当这事就翻篇了，走到桌边就要自己拉出椅子坐下。怎知道那嬷嬷拦住她的手，给燕择树递了一个眼色。
仇落摸不着头，见燕择树长手一伸，帮她将圆凳拉了出来。
她好像明白这位嬷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原来是要教燕择树规矩啊……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燕择树一眼，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想笑。
一旁的小云端上了碗筷，仇落也确实饥肠辘辘，自己接过来就要夹菜。
没想到，嬷嬷又是截停了仇落的筷子，低低咳了一声。
啧，还有什么？
仇落瞅她一眼，又转向燕择树。
燕择树不明显地抿了下嘴，拿起筷子，语气平板地问：“殿下想吃什么？”
仇落不习惯这么麻烦人，便说：“不必了，我自己来。”
嬷嬷却强硬地道：“殿下，夫君服侍妻主，乃天经地义。”
妻主？这什么奇怪的称呼？
仇落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她进门至今都还没吃上一口饭菜。她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吃。”
嬷嬷不为所动，示意燕择树去夹菜。
仇落有点恼了，语气不太好地道：“嬷嬷，这府上是谁做主？本公主说了不必！”
嬷嬷恭恭敬敬地行礼，“奴婢奉旨教导燕驸马侍妻之道，以促进殿下与驸马之间感情和睦、琴瑟和鸣。殿下宠夫之心，奴婢理解，但奴婢若纵殿下如此行事，圣上恐会质疑奴婢之失职。还望殿下恕罪，莫要为难奴婢。”
仇落一听，这难道不是在拿女皇压她么？
她思绪一转，将筷子往桌上一撂，神情愠怒：“大胆！难道母皇也允许你，以下犯上，冲撞本公主么？”
接着，也不等她回答，便转头对身边的婢女们说：“把她给我送回宫里，再替我转达母皇，我仇落不必有人教我怎么吃饭，也不用有人管我衣食住行！我要的，是一个能陪我、伴我、懂我、爱我的夫君，仅此而已！”
小云和奴婢喊了声：“遵命！”毫不犹豫，上前一人架着嬷嬷一只手臂就将她往外头拉去。
嬷嬷纵使是资历深厚的嬷嬷也目瞪口呆，早就听说三公主野蛮刁横，可从不知道有这般野蛮！
她气急了，一下子也顾不得尊卑有别，不死心地朝仇落喊道：“奴婢领的是圣上亲口下的圣旨！行事做事皆有圣上的批准和同意！您将我送回去，是公然抗旨，是违逆圣意！”
仇落嘁了一声，这种小事，女皇哪会降罪于她？
在她看来，女皇虽不是仁慈宽厚的老好人，但也知道分事情轻重缓急。这种小事，她可能听人报备以后，连应一声都觉得多余。
她于是道：“母皇日理万机，公务纷杂，你若想控诉本公主，便去吧。”
说完，她起身将门大力关上，发出的砰的一声，似在嘲笑这位自以为有多重要的嬷嬷。
等回头，看见燕择树微挑着眉，才想起他见证了自己的“护夫发言”。她身子稍稍僵了一瞬，很快又回到状态，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圆桌坐下。
她不知道燕择树能否听见自己那重得像鼓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好似战鼓般不绝于耳。她清了清嗓子，拿起筷子用膳。
燕择树坐在一边，不出声，举起筷子也默契地用起膳来。
俩人之间好像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明明是同一桌的菜肴，硬生生给他们吃得像是吃着两桌分开的餐食似的。
仇落越吃，头越低，她自己没察觉，那头都要栽进碗里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敢看燕择树现在的神色，心跳不仅未平息，还更加急促跳动起来。
她现在该死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般羞耻的话。
不就是饿会儿肚子嘛！怎么脾气一上来，连三思都忘了！
啧，她现在只想回到片刻以前抽自己一巴掌。
她一手撑着下巴，将头转离燕择树，只留微红的侧脸和耳尖让他欣赏，另一只手胡乱地夹着菜。因为不敢抬头，连夹着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夹着什么，一时半会竟是收不回手。她疑惑一瞬，又试探性地夹紧筷子拉了拉，那菜没动。
她眸中浮现几分惑色，抬首，才发现自己夹的根本不是菜。
是燕择树的筷子。
仇落：“……”只要我不看他，我就不会尴尬。
她佯装坦荡地松开筷子，伸到盘子里夹起菜肴，送到嘴里不急不慢地咀嚼。
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脸上一会，很快又消失。然后，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将她面前的盘子和方才的盘子换了一下。
该死。
仇落该死地想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我吃饱了。”燕择树在这时放下筷子，用着不太热情的口气说：“我先进屋。”
仇落装作镇定沉稳地应了一声，沉沉的，好似这样就能显现出自己的底气和强势似的。
燕择树起身，将圆凳放好，走到珠帘处掀起珠帘就进了里屋。
仇落等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才猛地丢下筷子。
该死，她暗骂道。
她为什么会感觉这般难堪！不过是几句为了演戏而说的话罢了，为什么偏偏让他本人听见时，会这般慌乱无措！
冷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
这时，门扉被小云叩响，“殿下，奴婢能进来吗？”
“嗯。”仇落眨眼间就调整好状态，恢复到平时那眉眼冰冷强势的模样。
小云推开了门，柔声问：“殿下用完膳了吗？”
“收走吧。”仇落平静道，起身就坐到外厅的罗汉床上。
小云和婢女们进来收走盘子，仇落又喊住小云，吩咐说：“给我泡一壶茶来。”
小云犹豫地看她一眼，尝试劝道：“殿下，明大夫曾说过，晚上喝茶不利睡眠。”
仇落一点没听进去，拿出一张图纸，说：“小云，我想一句话不必重复第二次。”
小云自然是知道仇落指的是那句：嬷嬷，这府上是谁做主？
于是，她唯唯诺诺地行礼，退了下去。
仇落盯着图纸就开始计划起来，里屋的人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一间屋子就这样被割据成两方土地，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守着自己的领地。
然后，小云端上茶壶。
然后，烛泪越积越多。
公主府内，各屋的灯火陆续暗灭。唯有一间，亮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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