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储秀宫。

        赫舍里氏形容枯槁地坐在铜镜前，神色木然，眼神望着虚空，长久失神，任由宫女给她梳妆。宫女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小阿哥不幸殇了，主子便多半是这副毫无精气神的样子。请安时需得用厚厚的妆容遮掩，方能避免那起子小人嘴碎，也免得皇上和老祖宗心里不舒服。

        今日不是请安的正日子，正当宫女准备像以往一样，顺着赫舍里氏的心意简单上妆时，赫舍里氏微微摇头，对心腹宫女道：“今日帮我打扮得精神些，我有要紧事情。”

        赫舍里氏梳妆完毕，对着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定十分妥帖了才微微一笑。她对宫女说：“派人去御膳房取些小女孩们喜欢的好克化的糕点来。”

        “主子，”红叶垂着头低声道，“储秀宫主子着人来咱们宫里了，说请七公主过去坐坐。”

        德妃正在用一碟水晶糕，闻言蹙起了眉头，赫舍里氏怎么突然找那丫头。她略想了想，冷哼一声，倒是呢，彻查宫务那事丢的是她乌雅氏的脸，钮祜禄氏几个和赫舍里氏倒多少得了些好处。

        “那就让她领去。”横竖那丫头是个养不熟的。赫舍里氏往好了说是心高气傲，往难听了说是目中无人没有自知之明，管她打什么主意，总归不会影响自己。

        若是惠妃听到德妃的想法，恐怕要笑掉大牙。德妃看别人倒是清楚，殊不知她自己和赫舍里氏又有何不同呢。若要惠妃说，她更是宁愿和赫舍里氏打交道也不想搭理德妃。

        嘉宁听到消息满腹疑惑。德妃和赫舍里氏从来没交情，不，应该说德妃和宫里任何主子都没什么交际，那么赫舍里氏为何突然找她？上次在永寿宫，赫舍里氏公然下了贵妃面子的事还历历在目，不知道这火怎么突然烧到她头上来了。

        虽然满腹疑惑，但赫舍里氏好歹是一宫主位，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嘉宁不得不赴约。临出门前，她安排绿珠将内务府送来的一应物什登记在册，带上彩佩跟着储秀宫的宫女离开。

        到了储秀宫，赫舍里氏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她十分温和地说：“七公主可算来了，快进来，让赫舍里额捏好好招待你。”

        这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和在太后面前的木然、众妃嫔面前的尖锐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嘉宁行了个礼，装作腼腆地问候道：“给赫舍里额捏请安。”

        赫舍里氏弯下身子扶起嘉宁，引着她进了里间，又让人将她抱到炕桌旁坐下，柔声道：“七公主走这么远可冻着了？好好暖暖身子，额捏这里地龙烧得足，一会儿若是热了就告诉额捏，额捏让人帮你脱一件夹袄。”

        怎么说呢，事出反常必有妖。那日惠妃说赫舍里氏“从前虽然也有些脾气，可更多的是高傲的劲儿”，纵然这话有几分对手间的诋毁，大体也可看出来赫舍里氏并不是一位温柔可亲的女性。

        而现在，赫舍里氏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嘉宁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哎呦，可是冷着了？”赫舍里氏关切道，“彩云，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七公主拿张皮子来。”

        嘉宁连忙阻止：“赫舍里额捏不必忙了，我不冷，刚刚不过是因突然被热气一冲，倒让您笑话了。”嘉宁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不冷就好。来，这是额捏特地让御膳房做的糕点。”赫舍里氏将碟子往嘉宁面前推推，“听闻你身子弱，额捏特地让人做了好克化的，吃几个不妨事，尝尝看可好？”

        “多谢赫舍里额捏，嘉宁就不客气了。”嘉宁从离自己最近的两个碟子里，一样拿了一块，慢慢吃着。赫舍里氏若有什么打算，总会露出口风的，她按兵不动就是。

        赫舍里氏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额捏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就不骗你了，额捏是想感谢你。前些日子正是因为你，皇上才下令彻查宫务，让那毒妇提前暴露了。”

        她抑制不住悲伤之情，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继续说：“多亏了你，才让小弟弟少受了几回苦。额捏心里都记着呢。好孩子，额捏能唤你嘉宁吗？”

        嘉宁早在赫舍里氏说到那件事情时就放下了手里的糕点，她跳下地，站到赫舍里氏身边，仰着小脸道：“当然可以，赫舍里额捏叫我的名字便是。”

        赫舍里氏摸了摸她的包包头，黯然道：“提起这些伤心事，倒是让嘉宁也跟着不快活了，是额捏不好。”嘉宁摇摇头。

        赫舍里氏心下熨帖，多好的孩子，偏偏德妃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半个时辰后，赫舍里氏让人送嘉宁回去，弯下身同嘉宁告别：“嘉宁回去吧，路上小心，别着急，若是摔了，德妃怕是要脑我了。”

        嘉宁笑了笑，对这番关于德妃的假设不置可否。

        待嘉宁离开，赫舍里氏枯坐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召来心腹宫女，做了一番秘密安排。待内室的宫人都离开，她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孩子，你在黄泉路上慢点走，好好看着，额捏一定会为你报仇！姐姐……皇上……”

        赫舍里府中，噶布喇的妾室他塔喇氏收到女儿的密信脸色一变，赶忙去找自己的丈夫商议。

        噶布喇将信纸拍在桌上，叱了一声“胡闹”。他塔喇氏仔细瞧着丈夫的脸色，似乎并没有真的动怒，试探道：“老爷，女儿说的话不无道理。再者，虽说宫里头审的结果是那贱奴为报私仇，可谁知道是不是受了旁人指使呢。”

        噶布喇粗声粗气道：“那也没有往宫里安排人的道理。”

        他塔喇氏一边为丈夫捶肩，一边道：“可若是女儿身边有可靠的奴才，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可是一个小阿哥！凭着仁孝皇后、太子的荣宠，若赫舍里家能再多一个皇子外孙，该有多大的荣耀。老爷，今年内务府选秀也快开始了，可得趁早安排。那些包衣终究没有自己人可信。”

        噶布喇想起女儿信中所言“父亲该想想，四辅臣当初何等风光，如今又如何”，心中渐渐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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