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又过两日就是赏冬宴,无奈谢玉瑛生了大病,只能让清宁替她上山祈福。

        清宁在山上需要替大姑娘做她那些未做的活计,例如清扫香炉、念经、大姑娘的师父静闲师太对她不冷不淡的,时常来检阅她的成果,若发现没打扫干净的地方,便淡淡让她重新做过。

        都说入乡随俗,清宁也把头发束成大姑娘惯常的样子,换上寺庙的衣服,如此看来,就像山里清修的小尼姑了。

        山寒冷,又无丫鬟伺候,清宁重新恢复苦哈哈的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

        但这还不算难过,寺庙里食物难吃,只有些香油做的素菜,且取暖只有最劣等的黑炭,燃不上一个时辰就熏得屋内乌烟瘴气,不用又十分寒冷,辗转难捱,就这么熬过好几日,仿佛人都枯瘦了几分,她在苦挨里居然对大姑娘生出几分敬佩。

        到腊月三十,山彻底无人了,和尚们一些去山下修行,一些在山上清修,寺庙不兴过年,众人如往常一般清修、念经,处理诸多杂事。

        这日静闲师太让她去天王殿收拾香灰,天王殿在山顶,沿着小路不过一会儿就到了。

        殿后是悬崖,清宁站在山上,能看见山下人烟繁盛,而山上四下无人,白雪茫茫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她恍惚不知在梦里亦或者在前世。

        殿前有棵孤零零的松树,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仿佛刺破苍茫的黑夜。

        清宁喉头更咽,喊了一声“陛下………”

        可是那人已经转过头,一双冷淡的眸子看着她。

        此时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周围只有光秃秃的枯树,那人穿了一身雪白的斗篷,斗篷下青色的广袖长袍,头发用金冠束起,露出漂亮的额头和浅淡的眉眼。

        此时天光乍泄,梅落繁枝,天地间仿佛独他一人。

        不管看多少次,清宁依旧被那人的美貌所惊艳。

        清宁收敛眼涩意,装作镇定地走上去行礼,学做这山里僧人的模样唤了一声“贵人”。

        那人斗篷上落了些许白雪,垂眸问道,“你可是山修行的人?”

        清宁低低应了,小声说了一句,“是俗家弟子,在山上修行,殿下万安。”

        话一出口清宁就后悔了,那人用打量的眼神看她,“你怎认得我?”

        清宁低头道,“妾身姓谢。“

        他颔首,“你抬头给孤看看。”

        清宁心一阵讶异,迟疑抬头面见天颜。如今的太子比上辈子更青葱,漂亮得跟玉石做的似的,在雪地让人唯恐融化。

        他目光落在清宁脸上,清宁快要疑心他想起上次的事儿时,他才沉凝道,“你和谢玉瑛什么关系?”

        清宁说,“她是我侄女。”

        他便说,“怎的这觉明寺全是谢氏女?”

        清宁听不出他言语喜怒,再看时他已沉默了。

        她不敢问,更不敢开口,行了一个礼后提起雪地里的水罐沿着山路慢慢下了山。

        清宁不想引火烧身,因而没有提起这件事。但到下午静闲师太就知道清宁撞见太子,有些忧心地问,“可有惊扰到殿下?”

        清宁摇摇头,“只请了个安。”

        想了想,又小声问,“殿下怎的这会儿上山?”

        师太没责骂她好奇心重,反而含糊解释道,“殿下心善,来拜佛而已。”

        清宁不想在那人身上多花费心思,可惜情感却由不得她,下午时思来想去总揣摩这人因何上山,又因何在这里,难以静下心思做事,最终从箱笼取出一幅双陆左右手互搏。

        玩了半日依旧打个平手,索性扔了棋子懒洋洋躺在床上不再动弹。

        清宁听着门外山林鸟雀的叫声,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但到了快午夜,突然听见门口轻轻的敲门声,恍惚与落雪压枝的声音混在一起。

        清宁就去开了门。

        只见施云台站在门口看着她,眼泄出淡淡的笑容,“怎的瘦了这么多。”

        谢、崔二人是金陵城齐名的才女,谢玉瑛能够写诗、擅长清谈,崔凤锦长于绘画、奏琴,二人才华只在伯仲之间,金陵城女孩子都以接到请柬为荣。

        赏冬宴设在秦淮河外的锦华亭里,当日所去不但有画师、歌姬,还有琴师、舞姬,冬雪融融,天光乍暖,穿着暖红色、鹅黄色披风的贵女们或骑马、或乘轿从四面方而来,让孤冷的冬日稍微有了些暖意。

        金陵城里最有名的世家乃崔、谢、施、颜等几家,又各有远亲近戚,弯弯绕绕不少人,有清宁认得的和不认得的,又各有圈子,但大都以谢玉瑛、崔凤锦和长安公主为首分成几派,各有各的圈子。

        谢家和普通小门小户当然不同,姑娘们自小的课程和小子们安排到一起,诵读诗书,诗词歌赋,连先生性别也不大避讳,最终成为人人夸赞的才女。

        例如大姑娘,她虽然寄居在庙,仍然因为会春宴上一句“不如柳絮因风起”成为一时佳话,被夸赞“咏絮之才”。后来有一次参加世家宴会,宴会上清谈的都是男子,谢家、楼家、谢家这些家的才子,个个都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之人。

        当时谢家仅长房儿子在场,谢丛之骄傲自负,蛮不讲理,谢锦之嘴笨狭隘,但都不是什么有采的人,宴席上被人说得十分狼狈,眼看就要堕了谢家名声。

        恰逢大姑娘坐在屏风后弹琴,无所事事听了一会儿,见兄长们不争气,便遣了一个丫鬟传话。发一句,驳一句,字字珠玑,针针见血,让在场男子无一不哑口无言。

        这些世家公子们佩服她才思敏捷,又看见那屏风上窈窕的剪影,一时间对她惊为天人,大姑娘的名气也是在那会儿传出去的——

        世传谢家嫡女才华绝世,惊才绝艳,是世间少有的才女,恐怕只有崔家大姑娘能够与之比肩。

        清宁今日又穿了一身骑射装,身披红色披风,腰带把她腰束得细细的,猎马而来时远远望去仿佛像一朵雪红梅。

        她随手把披风递给一旁侍立的丫鬟,把手放在炉火上取暖,长安长公主便笑着道,“宁妹又俊俏了几分,难怪让我小妹念念不忘。”

        清宁一打眼过去,只见周围围着的全是世家贵女、上辈子的熟人,可惜这些人在世家破落后大多被卖成婢女姬妾,如此算来也多年不见了。

        崔雪莹在亭子上搂着个俊俏郎君,闻言笑起来,“你别说你妹妹,如意楼的花魁在前两日还被这冷酷情郎伤了心,咱清宁可是软硬不吃呢。”

        清宁白了她一眼,才从衣袋里把一个香囊抛进一旁一位少女怀里。这香囊上面绣着莲花,散发出幽幽的莲香,施云台有些装模作样的雅,非莲不佩,金陵城也有人模仿他的举止,可惜都被笑成东施效颦,徒落人笑柄。

        那少女惊喜笑起来,“谢谢清宁姐。”

        崔雪莹却道,“这世上也只有你清宁治得住他施云台了。”

        清宁含笑不语,心想等再过几年恐怕这个人就不是我。

        赏冬宴包括赏梅宴、观梅宴等等,厨子在树下做些时令的糕点供贵女取用,有少女们仿照男子的样子流觞曲水行酒令,或者清谈作诗作画。

        不过作画的一拨去了崔凤锦身旁,作诗的一拨则去了谢玉瑛身边,清宁这群人什么也不会,吆喝着去林子里打些猎物烤来吃。

        清宁摸着绿耳说起谢玉珠的笑话,长安公主懒懒道,“就你这么宽容,换些人家非得乱杖打死。”

        她失笑,“我娘心疼她。”

        长安公主无奈,“韫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心软。”

        心软说得还太轻,要长安公主说,分明就是脑子糊涂,不过当着众人面她就不好说出口。

        她们正说话,就看见前方一株梅花树下孤零零坐着个被三两丫鬟伺候的少女,这姑娘圆脸圆眼镜,头发从上各分开用红绳子系好,丝带垂落下来,十分可爱的样子。

        赏冬宴上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这样自个儿坐着的要么是身份低微的,要么是被人排挤的。

        清宁正要装作看不见,崔雪莹却大呼小叫道,“这不是那、那位元郎的小娘子?”

        这下众人都把目光凝到崔雪莹身上,然后从她口得知了来龙去脉。

        众位贵女们闻言十分怜悯地看着清宁,她们都是情场上战功彪炳的人物,说不得要安慰清宁,给她出主意。

        唯独长公主十分冷静道,“原来是这小蹄子。”

        清宁看着她,她便道,“宁妹,这丫头的母亲本是微之的乳母,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就让这丫头家有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微之就是元崇德的字。

        而那少女名为苏青玉,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他命注定的真命天女。

        上辈子要不是清宁无意横插一脚,说不定两人连孩子都有了。

        她只知道他们之间缘分颇深,却不知道更深内情,闻言细细听起来。

        苏青玉母亲是良家子,有幸选入宫成了元崇德乳母,苏氏偶尔会把女儿带入宫里寄放在下人房,但却被小太子撞见,二人相处日久就生了情愫。

        清宁不知内情,那时候又发生不少事情,她就又嫁给元崇德。

        这时,脑系统也适时抱怨起来,“他们二人是心机太子和小呆瓜的甜宠,偏偏你去掺和,导致二人姻缘不成不说,元崇德也英年早逝。”

        清宁冷冷让它闭嘴,“若他元崇德明明白白把事情说出来,我会做那样的恶人?”

        她好歹是个受尽宠爱的贵女,做不出下三滥的事情,只是元崇德身为帝王,又深谙君王手段,既要江山又要美人,事事算计,才落得心力交瘁而死的结局。

        系统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心机太子拿你替真爱挡枪呢,我倒是没料到这个。”

        清宁不再理会这东西的胡言乱语,随手拨弄腰间鞭子。

        崔雪莹已兴致勃勃出起主意来,“我有心与这位苏小姐交好,只是不知她喜好,颜郎,你去替我问问可好?”

        颜郎就是她带来那位十七的貌美少年,闻言哀怨看了她一眼,才整整衣服走了过去。

        崔雪莹抱着手臂笑嘻嘻对清宁道,“宁妹,你怎么看?”

        清宁看她一眼,握着鞭子的手放松下来。

        这位颜郎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狐狸似的姿色甚美,清宁知道崔雪莹万年不变的喜好,偏爱这款美少年,这大概也是她对那位高僧穷追不舍的原因。

        她驻足看了一会儿,才对崔雪莹说,“你也不怕自己后院起火。”

        崔雪莹搂着她手,“颜郎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不远处,颜郎摇着折扇走到苏青玉面前,也不知他和对方说了什么,让她羞得小脸俏红,倒漂亮了不少。

        崔雪莹就道,“看来这位苏小姐也不是什么不爱美色的人。”

        清宁笑笑不说话。

        她对苏青玉了解较深,苏青玉虽然在皇宫长大,但被周围人护得很好,加上天生脑子里少一根弦,和她说话颇为费力。

        譬如她曾有一次告诫她小心某太妃,却被这姑娘直愣愣在众人面前捅破,还说是她所言,把她气得够呛。

        不过她后来才发现,这姑娘真不是针对她,而是天生脑子不大聪明。

        清宁也不知为何心思深沉的元崇德喜欢她,大概是身处黑暗者更容易心向光明。

        她想到这里,就见树后转出一个穿着绣金衣服的漂亮青年,把颜郎赶走,还远远朝她们这边行礼,不是元崇德又是谁?

        颜郎回来,讪讪道,“这郎君说话还真不留情面。”

        清宁看他一眼,问,“他说什么?”

        颜郎掩面道,“说我不堪入流,还像妇人似的争宠。”

        崔雪莹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长安公主无奈劝她,“我侄儿特别喜欢她,又万事护着她,把她当心头宝似的,我们做长辈的劝了多次也劝不动,只能任由她去了。”

        长安公主论辈分是楚昭帝的妹妹,元崇德的姑姑,教训他理所当然。

        清宁想起上辈子的事,元崇德喜欢苏青玉,也曾说过要“护她一辈子”的话,所以直到他病死床榻,苏青玉依旧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丧气,觉得重来一世也没那么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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