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宁清和抱着琴找到小桔的时候，小桔正从专供贴身丫鬟休息的屋子里出来。
自打从小鱼小柳处听到那番话后，再见小桔，宁清和心中难免不受控制地生出几分愧疚，虽然她很清楚，就算没有自己，小桔也不会有小隔间，更不会有单独的屋子。
可同为萧行云的丫鬟，小桔比起自己甚至在他身边待得更长，得到的却不如自己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人多。
加上一早上被人议论，宁清和的心态其实或多或少也在被影响，以至于乍一面对小桔，哪怕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她还是下意识有些心虚。
然而相比于宁清和的惴惴不安，小桔倒是坦然得多。只是脸上笑盈盈的表情在看见宁清和手里的乌木琴盒时，变得有些惊讶。
宁清和心一紧：“怎，怎么了？”
“没事。”惊讶的表情只露出一瞬便收回，小桔笑笑，“是霜烟姑娘叫你把雾柳送到泠音阁的吧？”
很快反应过来‘雾柳’指的是手里的琴，宁清和点点头：“嗯。我说我不认识路，他就让我叫上你一起，还说顺便要买什么东西。”
“好，我知道了。”转身回房中收拾了几样东西，小桔走到宁清和身旁，“琴会不会很重，要我帮忙拿吗？”
“不用，我一个人也可以。”摇摇头，宁清和找到琴盒上的带子，将之背到背上，“走吧。”
从后门出了楼，有小桔带路，两人抄小道东拐西绕了一阵，很快在泠音阁门前停了下来。
将手中琴盒交给老板，记好取琴的时间后，两人转身离开。
出了门，时间还早，左右没有什么事急着要做，想到自己还没吃午饭，宁清和看向身旁小桔：“小桔，你吃过饭了吗？”
突然被问，小桔一怔：“还没有，怎么了？”
“我也没有。既然这样，我们先去吃个饭再买东西吧？”
“嗯……”想着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回花楼，小桔点头，“那好吧，我们去哪吃？”
“跟我来就好。”话落带着小桔停在泠音阁不远处的一座酒楼，宁清和拉她进去，“就这里吧。”
“可是这不是……”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小桔抬眼，在认出匾额上写着的‘画春楼’三个字后，惊讶地睁大眼，作势后退，“小，小荷姐，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
这里是丹阳城里除了毕素楼外，最贵的酒楼了啊！
“怎么了？”
手上用了点劲，扯住后退的小桔，宁清和看着她，有些不解：“你不是最喜欢吃甜口菜了么？这里最出名的就是甜口菜，我特意带你来的。”
“我知道，但是，”面上犹豫一闪而过，小桔抿了抿唇，“我们还是去别家吧，我刚好也知道一家店。”
“下次吧。”宁清和怎么会不知道小桔的心思，然而她带小桔来这里，本就带了点补偿的心思，自然不会松口。
想了想，她决定搬出萧行云：“钱是霜烟姑娘给我的，她说最近会很忙，让我们出来放松一下。”
“是，是这样吗？”
“当然，快进来吧。”
不再给小桔犹豫的机会，宁清和直接把她拉进楼中。
在小二的引路下落了座，萧行云不在，小桔也不是爱说闲话的性子，不用担心她回去乱说话。宁清和不再有什么顾忌，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很快点好了菜。
然而她过于熟稔的动作，还是让小桔有些意外。
此时正值最热闹的饭点，周围的人来了又走。有些不习惯四周的嘈杂，宁清和下意识喝了口茶想平复下心情，却在茶水进口后，不自觉皱起眉头，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怎么了？”
见宁清和表情不对，小桔也端起面前的茶杯：“是太苦了吗？”
“嗯……有点喝不惯。”宁清和笑笑。
她这话的意思，在身为丫鬟的情况下，本是想含蓄地表达自己‘没喝过这样好的茶水’。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眼前人听后却微微一怔，接着微笑起来，话音里满是感慨：“霜烟姑娘对小荷姐你真好啊。”
宁清和：……？
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从哪看出来的吗？
压下满脑子不解，宁清和面上笑得平和：“霜烟姑娘对你也很好啊。不，应该说霜烟姑娘对我们都很好，不是吗？”
“不是的。”摇摇头，小桔望着宁清和，“霜烟姑娘对我们的好，是不一样的。”
这已经是宁清和第二次听见类似的话了。
如果说小鱼和小柳本就是不太了解情况，所以说的话不符合实际情况，那和自己同为萧行云丫鬟的小桔也是这个态度，就实在不能无视了。
可这到底是从哪看出来的？
脑中念头乱闪，却不妨碍宁清和说好听话：“怎么会，真要这么说，那她也该是对你更好，毕竟你才是跟着她最久的人。”
没有接宁清和的话茬，小桔双手压在腿上，目光直直盯着面前的茶水：“小荷姐，你知道为什么楼里大家总是亲亲热热的，但从来不和霜烟姑娘多说话吗？”
宁清和怔。
这是她早就想知道的问题。
若萧行云本来就是冷傲的性格，她理解。可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却发觉他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脾气。
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待了那么多年，又不是什么相当坏的脾气，那么尽管再如何刻意保持距离，混得熟了，或多或少也都会有能说得上话的人。
可他就是没有，而且似乎是一个都没有。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
看着对面的小桔，宁清和没有回答。
好在小桔似乎本来也没有非要她回答的意思，默了默，便继续开口：“霜烟姑娘是三年前来的，当时正是楼里最热闹的时候，她一个人走到妈妈面前，也不害怕，就直接说要进楼里来。”
“她很漂亮。别看我小，其实我在楼里已经待了七年，这七年里我见过无数漂亮的人，而她，是其中最漂亮的。就是这么美的一个随便走出去，都会被认为是哪家小姐的姑娘，她主动要进楼来。”
“我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说着像是回忆起什么，小桔的目光变得有些怀念，“很普通的一身白色衣裙，随手挽的发髻。可就是这样，那张美的好像仙子一样的脸，也不减半分颜色。”
“平白得个绝色美人，妈妈求之不得。她高高兴兴把霜烟姑娘带回来培养成了头牌，从那以后，霜烟姑娘就真成了霜烟姑娘。”
“她很厉害，无论教她什么，她都学得又快又好。而从她来了之后，楼里的生意就变得越来越好，妈妈很喜欢她，连带着其他花娘也都对她和颜悦色的，想和她交好。”
“可她从不与人多话。哪怕是楼里最热情的花娘主动亲近她，找机会待在她身边和她说话，也是一样。”
“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和霜烟姑娘打交道了，除了被妈妈派来的服侍她的我。”
小桔朝宁清和笑笑：“就算是这样，霜烟姑娘对我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她不会因为我做错事而凶我，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么多年，因为霜烟姑娘总是这样，所以大家也渐渐习惯了，直到你出现。”
“我？”突然被点到名，宁清和一愣。
“嗯。”嘴角笑意变深，小桔脸上多了个小小的梨涡，“会因为你生气，因为你笑，你出了小差错，会护着你——房间的确是她找妈妈要的，但你知道吗，在此之前，她从没求过妈妈一件事。”
“从你出现，一切都不一样了。只有提到你，霜烟姑娘脸上才会多出些和平时不一样的表情。大家都说，只有在你身边，他才像是从天上走下来，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
顿了顿，小桔再道：“你知道刚才我看到你拿着琴盒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惊讶吗？”
宁清和默了半晌：“……为什么？”
“因为雾柳这把琴，从来不会单独被人带着随意走动。就算是我，带着这把琴的时候，也都是跟着霜烟姑娘的。能带着雾柳乱走的，你是第一个。”
四周依旧嘈杂。
可宁清和坐在那，却只觉得半点声音都进不了耳朵。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说什么样的话才最恰当周全。
或者说，她其实知道，但在这一刻，却一点都不想说。哪怕那些话是自小便耳濡目染的，在被伤害后学到的，一直被她牢记于心，用来保护自己的。
她可以用很多的方法带过这段话，让这件事变成两个婢女之间的闲聊，再轻轻一吹，就如同没发生过一样。
可她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所幸菜终于开始上了，在小二热情的招呼声里，一样样菜肴被端上来，热气在她和小桔之间升腾而起，让她们的脸在对方眼里，都变得不甚清晰。
于是她松了一口气，重新扬起笑脸。
“好啦，等了这么久终于上菜了，小桔你快尝尝好不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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