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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和宋本来是来找陆知寒,让他回病房的,听到陆知寒这么说,居然一时间忘了反应,站在原地,直到路过的护士问了句需要帮忙吗,提着外套的人才回神,嗓音沙哑地回答:“哦没事,我”他看向陆知寒已经远去的背影,又捏紧外套:“我,我马上就走。”

        护士奇怪地看了眼和宋的背影,说了句真是个怪人,就离开了。

        这边刚到病房门口的人刚想敲门,就听到走廊尽头,朝病房走来的程恕问同事:“他还是什么都吃不下吗?”

        陆知寒他母亲就是因为药物使用不当而过世的,所以陆家人对于雇佣私人医生并不热衷,就连程恕,都只是因为和陆知寒有私交,才能偶尔关注关注他的身体状况,其他时候,陆知寒在用些什么药,健康状况如何,他并不清楚。

        程恕以为这已经是陆知寒能隐瞒的极限了,但听到同事的叙述还是捏住查案记录,深吸一口气:“我会问问他的。”

        同事问:“如果他还是吃不进去怎么办?”虽然有些药是有可能对心肺胃等器官造成不良影响,造成食欲不佳甚至是无法进食的情况,但是持续这么久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药物剂量超出过多,造成了另外的器官损伤了,所以才提醒了程恕几句:“营养针这么打下去可不是办法。”

        底子再好再这么折腾下去也得垮了。

        程恕没有回答,和宋垂下眼,打开了门。

        陆知寒就在病房里,侧头看着窗户外的落日。仿佛只是在瞬间就被这铺天盖地袭来的夜晚夺取了所有光辉的圆日现在只剩下旁边一圈金色的玉轮,属于白昼的漫长明亮逐渐褪去,漫无边际的黑色将行人能看到的景物尽数浸湿,渲染上属于长夜的默然沉寂。

        陆知寒沉静的眼睛就这样望着那模糊的,介于光与暗之间的薄纱般的落影,像是在等待这天穹的帷幕遮盖所有富有生气的事物,然后遮盖他自己。

        和宋轻轻地关上了门。

        他来找陆知寒是为了孤儿院的事。

        sq的事情虽然暂时移交给了其他人,但是sq的主要决策始终在陆知寒掌握的运转体系之内。

        新世界和sq和谈不成,恼羞成怒的时候业内也曾因为其他企业的群起而攻之对sq的未来持消极态度,认为sq这样的新生企业根本没有力量和以新世界为首的老牌集团抗衡,但事实证明他们低估了sq的抗压能力,也低估了陆知寒。

        现在新世界虽然如愿进入了国内市场,但是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攻击sq的企业也慢慢尝到了苦果,只有sq仍然屹立不倒。

        如果不是陆知寒的身体出现问题,和宋甚至不会在sq和医院之间往来,充当这个传话人的角色:他知道即使陆知寒健康情况欠佳,sq也仍然在他的掌握之下如常运转着。

        陆知寒冷寂得像是高原上熄灭的,不再有日光照射的冷月,sq和孤儿院却像是在这熄灭月轮之下的朝阳。和宋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盛柠走之前还在惦记着孤儿院那些孩子,但他知道,只有和陆知寒说这些,陆知寒才会微微侧眸注意听他说话:好像除了孤儿院和sq,其他都不是他关心的事。

        “项目很成功,”他看了眼陆知寒略有些苍白的,还滴着液的手背,又转移视线看向陆知寒,“基金会那边也开始收到社会捐助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脱离sq独立运行了。”

        他其实还想说新世界最近又有动作了,但是顿了顿,还是没说,而是低声:“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陆知寒没回答,刚刚在走廊上和同事交谈的程恕进门来了,手上还拿着查房本,没有看陆知寒,只是看了眼仪器的示数。

        单人病房中的沉默让和宋也跟着垂下眼睫,他拿起外套,想和陆知寒说,他再去看看新世界那个新项目是想干些什么,就听到程恕开口:“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医院。”

        记录完仪器状况的程恕看向陆知寒:“可以回去。”

        和宋下意识转头。

        程恕沉默地看着没有反应的人,声音低缓,带着哑意,像是在陈述:“你还是能看到她,对吗?”

        陆知寒的药其实已经停了,他也没有再服用任何镇定类药物,除了一些严格控制过用量的,有安眠作用的药物成分,什么都没有,那些精神类药物带来的致幻效果,已经消失了。可是他还是能看见盛柠。

        程恕知道他能看得到:“你觉得她会喜欢这里吗?”

        “陆知寒,不吃东西并不能让她回来,”还有很多话堵在程恕喉咙里,他想说他认识的陆知寒不是这样的,可是说出口也只是,“她不会想见到你这样的。”

        靠着墙壁的人微微侧眸,声音很哑:“没胃口。”

        程恕看着陆知寒:“一碗粥,连一点也喝不下吗?”

        等明白自己等不到回答的人深吸一口气,把查房记录递给护士,准备给陆知寒换营养针头的时候,手背青紫,突出的骨节周围也围绕着细细的红色的血管,像是被烈火炙烤的人终于像是回神般,哑声开口:

        “我只是想等她回来。”他哑声:“她很快就回来了。”他答应过她会回家陪她吃饭。

        我只是想等等她。

        程恕竭力摒除陆知寒的影响,但是听到这一句,拿针的手还是抖了一下,他抬头看向陆知寒。

        把手收回去的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像是继续之前那句话般,开口:“可是我找不到她了。”

        “你很久以前就告诉过我了。”

        很久以前这个字眼让病房里的其余两个人身体都跟着僵了一下,只是三四个月,对于陆知寒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很久以前了。

        和宋不受控制地僵硬转头,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眼神恍惚的陆知寒,但是陆知寒的眼神很平静,他深邃静默的瞳孔让和宋知道,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可是那种痛导致他在停止用药之后仍然无法阻止幻觉出现的痛苦,却仍然映在他瞳孔里,比所有情绪都要深刻,和宋感觉窒息感涌上他的喉咙,他想拉程恕出去,让他把陆知寒留在这里,不要让他清醒过来,哪怕是让他继续这样处在幻觉里也好。

        可是陆知寒已经低眸。

        声音像是古老座钟摆动后嘶哑的,即将结束的余音:“可我到现在才能完全相信。”

        好像这四十多天,只是一个漫长的梦境,他在这梦里已经用了他能用的所有方法,去留住那个仍然存在的人,却在梦醒之后发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再一次消失在身侧,像是一阵风。

        和宋听到身后的人那样冷静,嗓音嘶哑地,像是根本没有失去理智的人在鞭笞自己:“他们说得对,这是我的报应。”

        营养针长而细的针头将逐渐暗下来的天际与单人病房里的深灰缝合在一起,那条隐形的,由那针头形成的,带着线的伤疤扭曲而刺眼。

        结婚誓词里写,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他们都将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共度余生。

        她在树荫下趴着睡觉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可是他已经走完了属于他们的一生。

        他什么都没有了。

        --

        王奕把热茶放下:“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先在这坐一会儿吧。”

        盛柠双手捧着茶杯,氤氲的热气像是逶迤的道路,她却没有心思去看,只是低声:“谢谢。”

        王奕直起身,看向同事,正接着电话的女警捂住话筒:“那边说身份信息已经确认了,已经报给信息科那边,让他们上报系统修改了。”

        王奕点头:“那就好。”

        身份确认其实并不难,盛柠的照片他们每个人都看过,她交代的细节和事故当天的监控和事故经过也对得上,只是毕竟是刑事案件,又是已经判定为失踪的受害者,要完全确认为本人,还是要保险些,就利用这几天时间做了dna和口供比对,当然还有行踪调查,完全确认盛柠陈述的情况属实之后,经验丰富的警官才转头:

        “联系家属吧。”

        女警立刻点头:“好的。”

        本来一开始就要联系的,但江队拦住了他们,说没确认之前还是不要让家属空欢喜的好,所以就先按照流程把这些事做了一遍。

        而且之前也的确不是联系家属的时机——他们从心理咨询师那里得知,受害者家属前几天好像因为身体问题住院了,今天刚好出院。

        王奕找到了陆知寒的联系方式,看向盛柠:“你要先和他通电话吗?”

        叶执看了眼后视镜,敛眸一瞬,还是没有打开音乐,什么声音都没有的车内显得异常安静,陆知寒没有看向幻觉中的人,没有和幻觉中的盛柠说话——他们都一样,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陆知寒在他们面前表露过自己还能看到盛柠的迹象了,他只是敛眸翻阅着基金会的账目表,潮湿的眼睫像是月夜下的苇丛,浸着冰凉的月光。

        和宋想说点什么引开陆知寒的注意,说基金会,或是孤儿院,什么都好,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知寒不再沉湎于幻觉,至少不再在他们面前和盛柠对话,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样并不不代表事情就在变好,相反,可能意味着更糟。

        如果盛柠能回来就好了,这个脑海只是在脑海中闪现一瞬,和宋就用力地闭眼,握紧了手指,让自己不要再刺激陆知寒。

        后座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和宋看了眼陆知寒,还是接起了电话,陌生号码让他不忘提防那边是叶家那帮人的可能:“喂?”

        叶执看了眼后视镜,在红灯前停下来时,看到和宋的表情变了:“你说什么?”

        黑色车辆在市警分局停了下来,陆知寒的视线从向后抛的街道收回,落在了深蓝色的建筑阴影上。

        叶执想问和宋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是看了眼一直没有开口的先生,还是沉默下来,为陆知寒打开了车门。

        从后座上离开的人清瘦的身形在冷风中如青竹:和宋就在这个时候发现,陆知寒竟然又瘦了很多。

        季裴从里面走出来,和和宋对视的那一瞬间,和宋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大跨步上前,没有问出口,但是季裴已经默默垂下眼,似乎是默认。

        真的是盛柠。

        一路上都在想,如果又是空欢喜一场,要怎么找借口瞒过陆知寒,让他相信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回访的和宋,猛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狠狠落地,和宋忘记了反应,甚至忘记告诉陆知寒,盛柠回来了,那通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的。

        到江阳出现在门口:“来了?”他示意身侧的王奕:“带他们去吧。”

        江阳把文件递给王奕:“记得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

        王奕点头。

        盛柠转头看着小窗外的落叶,他们其实没有强制她必须留在审讯室里,但是知道事故全过程的盛柠觉得,自己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那起事故实在太惨烈,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强烈,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那起事故才是这几个月来唯一值得注意的事,而她离开国内,在集训基地度过的那几个月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事件,盛柠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当事人。

        现在幸存的唯一当事人。

        盛柠垂下眼睫,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抬头,颀长而冷清的身影一顿,手背上还残留着针孔印记的人手指冷白,落在审讯室铁门的边缘,像是攀附着嶙峋的悬崖凸起的岩石,掌心被砂石刮擦出现了血痕,处在生死边缘的人却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直到身后的人跟上来,才像是不想被其他人发现般,移开视线。

        像是没有看到任何人。

        盛柠收回视线,却在下一秒,似有所觉:刚刚已经移开视线的人,不再看她的人,又再度转头看向她,清冷深邃的瞳仁里很安静。

        像是知道她在这里,又,不知道。

        盛柠微顿,在其他人进入审讯室的时候,准备起身,却在其他人身形的衬托下发现了陆知寒的异样:

        他就站在门口,身形依然挺拔,清隽,但是和以前相比,清瘦了很多,眉眼带着沉寂,风围绕着沉默的身影呼啸跋扈地转圈,而他静默地立在那,搭在边缘的冷白色的手背上紫黑色的针孔异常突兀,让盛柠的眼睫微微颤动一瞬。

        她就在王奕解释基本情况的时候想,原来他真的生病了。

        她还以为他只是找了个不必浪费时间来见她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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