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舆论风波（十）
“查清楚。”沈默把两只乐小默落寞陶埙并排放在茶桌上，垂眼轻声说。
他语气平淡，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但林从楠和洛竹却周身一震，犹如三九天不慎掉入了万丈寒潭，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陈令行跟随沈默的时间较长，清楚的知道，每次沈总越是平淡地吩咐处理某件麻烦事时，越是他盛怒的时刻。
“尽快给您答复。”陈令行肃然道。
三人欠身离开沈默办公室，林从楠红酒杯的高跟鞋在昂贵的地毯上踩出了急促的哒哒声。
当天中午，官方app上便发了公告，娃友可以凭借自己支付的购买小票在客服更换新的福袋。洛竹也联络了大粉，公司出钱从二级市场批量购入了一部分娃友手中的未拆封福袋。
一时间，有娃友说乐小默做得好，知错能改，也有挑拨不嫌事大的，说乐小默是看网上爆的太厉害，不得不回收做姿态。两方人员在各大潮玩论坛上又轰轰烈烈的吵了好几天。
几日后，依然在沈默办公室。
“事情的脉络基本查清了。”陈令行端着平板，向沈默汇报，“春节前，官网发布福袋预售开始，有人在潮玩乐购上大量收购了娃友口中的未开盒雷款，之后，凭借着官网抢到的福袋小票，一票多用，在几个潮玩手办交易app上向新粉丝转手，赚取差价。”
沈默点头。
洛竹汇报她这边的情况：“大粉帮我们从卖家手里买回来的三十几个福袋，对方提供给我们的小票，总计只有五个。邮寄地址全在燕城。”
“三十几个袋子里的娃娃，我们做了详细的材质检测，雷款都是我们的正品，其中的热款全是仿冒品，而且只有两种。”
事情一目了然，沈默讽笑：“这帮人还挺有点小聪明，雷款二手价跌入谷底，所以收购。热款价格太高，所以仿冒。”
“是。”陈令行附和，“我们目前着手在查背后的源头。”
“找没找过引发热议的那个视频中的二世祖？”韩乐乐插话，“我后来又看了一遍，对方话里提到个某些人胡吹海吹。我翻了大量娃友发在平台上的开盒视频，亢奋有余，吹嘘不足。”
陈令行一讪：“……这个我们没注意到。”
韩乐乐在脑中理思路，给出个方向：“自从盲盒的玩法无意中被创出来后，不少ip效仿，还推出了隐藏的玩法。这隐藏是谁定的？沈忻和我说，不少ip的隐藏他都不太喜欢，觉得也没什么特色，就因为是隐藏，所以被人追捧。系列中的热款也是同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黄牛在背后捣鬼，忽悠娃友，利用人们的独有心里，人为制造出所谓的热度，然后再从中牟利？”
韩乐乐头脑聪明，精灵古怪，但往往不用在正途上，脑细胞最大的作用就是想今天玩什么。
他给出的分析，所有人一点就透。
洛竹道：“乐宝儿这么一说，我还真有那么丝感觉。昀萦——哦，就是娃友中的一个大粉——维护的粉丝群，里面就有人经常说哪个哪个款她超喜欢，死活在台面上摸不到，想去二手收怎么怎么的。”
“一开始还会有人和她唱反调，可时间久了，她总是在群里冒泡，好像群里的娃友也开始倾向于喜欢被忽悠的那个特定款。”
“因为群里没吵过狠架，对方在吵架的时候也总是退让，昀萦便没把人踢了。现在回想，还挺可疑的。”
沈默当下给出决断：“分两条线查，林从楠和洛竹从粉丝下手。陈令行，你去联系传媒公司。”
“好的，沈总。”
与此同时，燕城的某家会所中。
白仲书随手丢出一张牌：“红中。”
对家：“胡了。”
“操！”白仲书把手里摸到的新张重重扔在牌池里，“他么红中你也胡。”
对方嘿嘿贼笑：“胡的就是您这张红中。”
白仲书烦躁地把牌一推：“不玩了。”
“别啊。”那人怂恿，“这才刚打多一会儿，再来两把。”
“四圈牌，你王八蛋从我这赢了好几万。”白仲书起身，点了根烟，坐到沙发上灌了半杯啤酒，“你他么出老千了吧！”
见白仲书不玩了，那人也没强求，推了牌坐到白仲书旁边。
“几万块在白少眼里，还不是跟几张纸一样。”那人恭维道，“再说了，白少爷最近不是搞了笔生意，还在乎赏几个钱给兄弟花花。”
白仲书斜睨了他一眼，倨傲地“哼”了一声。
燕城纨绔圈子也分三六九等，这帮人别的本事没有，整天吃喝打屁互相攀比。白仲书是他们中的顶配，白家正房独子，每年到手的零用钱不计其数，一般吃饭出来混都是他请。只有年底年初白家生意结算的时候，他才少有的手头紧那么一紧，过了又大方起来。
今天的牌局就是其中一个想攀上他，把自己身价往上拔一拔的幺公子。
“那才几个钱啊，我就是出了点股份。”白仲书见惯了向他谄媚的，懒懒道：“都是沈弘业在搞，你若想参一脚，找他说去。”
那人讪笑：“这不是一直没机会认识么？”
没机会认识的人，说话间推门进来了。
“人来了。”白仲书撩了下眼皮。
想搭讪的那位麻利起身，冲低头看手机的沈弘业套近乎：“沈少。”
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沈弘业的脸色不太好，透着烦躁，没正眼地搂了那人一眼，没搭腔。
白仲书和他混在一起时间长，一看他这模样，就猜到又是家里那位嫡脉二少给他招不痛快了。
“怎么了？”白仲书叼着烟，“出来玩还拉着一张脸。”
沈弘业一脸官司，坐到沙发单人位上，恼怒道：“尹修齐这个傻逼，前阵子在酒吧非他妈和我叫板，老子叫人收拾了他一顿。这小子居然不知从哪弄了个我手上的福袋，还拍了个视频发到网上。被沈默看见了，这几天正被查呢。”
“查到你头上了？”白仲书不以为意道。
“还没有。”沈弘业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那你愁什么？”白仲书把抽完的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你就这点出息，听见沈默的名都怕。”
沈弘业出生在燕城数一数二的沈家，可自打他出生，事事都被沈默压着。他爸又是个没本事的，争不到多少家产，他妈成天只会数落他，左一口“你看看沈默”，右一口“我真是瞎了眼嫁了你爸一个废物，生了你这么小废物。”
奈何可能真的是遗传，沈弘业也不求上进，整天想得都是投机取巧，大了更是花天酒地，混在一群败家子里。
而败家子这个群体，基本都是以嘲笑别人来找寻自己的存在感。
沈弘业被嘲笑最多的，就是他出身沈家，却什么也不是。
白仲书一句无心话，正好戳在了沈弘业的雷区。
他恼羞成怒道：“我他妈那是怕沈默么？我是烦尹修齐那煞笔！他爸卡了他的花销，看见我挣外快，他特么的眼红吧！没事找事！方子平现在都不敢往外出货，也特么是个怂蛋。”
白仲书不屑地从嘴角吹了口气：“当初白皖宁把人带过来，出了个这么个馊主意，我就觉得不靠谱。你非要跟着参和，我说什么来着。钱没挣到多少，惹一身骚。”
“分给你的都尼玛是冥币？！”沈弘业是为数不多敢怼白仲书的人，“当时你若真反对，干嘛还出一份钱？每次分账的时候，来得比特么兔子都快。现在马后炮了？！”
白仲书翻了白眼不打算和他吵。
沈弘业再排不上名号，那也是沈家人。他若是明目张胆的和沈弘业唱反调，看在其他败家子眼里，那就是白沈两家决裂，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虚荣心就是这么个东西，在正经八百的地方没面子，就必须在其他的地方找补回来。
沈弘业之于白仲书，不过是他心里的一块心病。白皖宁和沈默的交好，让他又妒又恨。他拆不散二人，只能从旁的沈家侄子身上找慰藉。
原本想套近乎的那人，听着两人一顿抢白，缩着脖子转着眼珠，不敢搭腔，生怕一个没留神，火星子撩他身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白仲书缓和了下气氛。
“出货先等两天。”沈弘业发完火，也平静了下来，“先看看沈默的举动，实在不行，就把方子平推出去。这主意本来就是方子平出的，全程也都是他在操作，我们最多是出了点股份。”
“包装和生产都是我找的人。”白仲书的声音里含着一股莫名的惧怕。
沈弘业没好气地说：“前期收雷款的钱还是我出的呢！现在怕了？”
“怕个瘠薄！”白仲书打肿脸充胖子。
沈弘业不耐烦：“行了行了，别在这自己吓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沈默为了个卖屁股的，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怎么说我也是沈家的，我就不信他能不顾族里的叔伯把我怎么样。”
白仲书没吭声，他现在开始后悔跟着沈弘业一块倒卖假货。
事情的处理进展很快，晚饭时，韩乐乐与沈默在餐桌上聊了起来。
“林姐今天和我说来客服换福袋的娃友提供的小票和大粉帮我们买福袋收到的小票是同一个。”韩乐乐咽下嘴里饭说，“她让昀萦几个大粉暗地里帮着又去收了几个福袋，套了套卖家的话，同时想顺藤摸瓜把卖家拉出来，但效果不理想。”
“怎么套的？”沈默问。
韩乐乐回忆了一下，复述道：“昀萦找了几个卖家，提出当面交易。其中有三个同意了，又两个顾左右而言他，最终没成。”
“成了的三个确实是娃友，买回来的福袋也的确是正品。不肯当面的剩下两个，暂时不好判断是真有事，还是卖假货的那个。”
“那个二世祖可找过他了？”韩乐乐最后问。
沈默没回答，抬眼皮朝沈老爷子看了一眼。那位叫尹修齐的二世祖陈令行找人在一间酒吧装酒客“巧遇”了一回，对方嘴上没把门的，两杯下去就称兄道弟起来，半醉不醉的人和新兄弟前言不搭后语的好多事混在一起聊了半天，打探消息的人抬出180的智商也没捋顺他说了什么，只在拧成乱毛线球的话语里剪出一个名字回来复命。
这事倒不是说直接上门去问不行，而是有简单的方法何必要用剑拔弩张的架势。
说话的空档，韩乐乐低头扒拉菜，正一根根挑着盘子里的姜丝，没看见沈默的动作。
“有话就说，不必有所顾忌。”
冷不丁听见沈老爷子开口，韩乐乐才抬起头。
沈默放下碗筷，凝肃的表情中裹挟着隐隐的怒气，他说：“是沈弘业。”
短短一句话，好像一颗石子垂直掉进了镜面的湖水里，泛起的涟漪不大，却让人感觉山呼海啸一般。
沈老爷子脸让慈祥又安逸的神情没有出现一丝起伏，转话题说了个旁的内容：“前几天管家把去年集团的年报送过来了，我粗略看了一眼，旅游地那几家酒店亏损有点大。”
刚还在说盲盒的事情，一下子跑到酒店上，跨度有点大，韩乐乐在脑袋里劈了个叉。
沈默明白了爷爷的意思，说：“是。去年亏损六个亿”
沈老爷子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说：“……六个亿，按照分红比例，是多少？”
“持股1，分红600万。”沈默计算速度极快。
“哎……”沈老爷子叹气，“难怪五侄最近总往我这跑，又不说明来意，敢情是今年到手少了好几百万，心里不痛快啊。”
沈默闻言，仿佛一颗定心丸砸进他心里，说：“五堂叔再来，您帮我跟他说，明年那几家酒店绝不会再亏损。”
“嗯。”沈老爷子继续喝汤，“虽说都是血脉，但也不能损了大家的利益，你是集团负责人，要对大部分的股东负责，其他的不必顾虑。”
沈默笑起来：“知道了，爷爷。”
祖孙俩打了半天哑谜，韩乐乐左瞧瞧右瞧瞧，一头雾水，又不敢问，抓耳挠腮憋屈得要命。正琢磨着一会儿回屋让沈默给他揭秘，就听见沈老爷子说：“粮食得来不易，吃饭不可挑食。乐乐，你感冒才好不久，姜驱寒，多吃点对身体好。”
韩乐乐一噎，垂头看向他千辛万苦把整盘菜中的姜丝挑拣成的小山，苦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夹进碗里。
边夹边朝爷爷的方向看。
沈老爷子稳坐泰山，无论韩乐乐眼神多么可怜巴巴，他自一幅“不可浪费”的岿然表情。
装可怜无果，韩乐乐硬着头皮咽下两根姜丝，趁着爷爷不注意，把剩下的飞快搬运到了沈默碗里。沈老爷子低头喝汤的眼皮向上撩了一下，韩乐乐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沈默两口把姜丝混着米饭吃下去，毁灭证据，韩乐乐手指推着自己的汤碗偷偷朝身旁人挪了极小的一点距离，继而低下头认认真真吃饭，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两人的动作又小又快，沈老爷子看似专心喝汤，实则瞧了个一清二楚。借由吹汤的动作，老爷子压下了上扬的嘴角，重新放下的眼皮盖住了眸中宠爱的笑意。
临回房间前，沈老爷子又提醒了一句，“最近乐乐公司不是和一档娱乐节目合作么。娱乐圈里是非多，关注一下那边的动向。”
沈默回说知道了。
结果第二天，就让老爷子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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