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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猎者


殿内龙诞香弥漫,幽暗不明。

        香雾袅袅中,太后斜靠在榻上拨弄着紫檀匣子中几颗大小各异的“九转神丹”,她合着眼听一旁的云极天师诵着“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除了一位贴身的姑姑外,殿内并无他人,太后着一身宽松的深麻灰老线锦袍,显得憔悴了许多。

        昨日,太后喝了药,是御医寻得的新方子熬的,头痛倒是有些好转,可仍旧彻夜未眠。算上今日,她已经五天没有上过早朝了。这几日朝堂中都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除了工部尚书高岩堂前来问候过一次外,往日里费心打点都不一定挤得进来的慈安宫,如今再无人踏入。

        卫子期进门的脚步极轻,可太后还是听见了。

        “丫头回来了。”太后微张开眼,往屏风外的方向瞅了一眼,轻声说:“这几日没少在路上颠簸吧。”

        卫子期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太后突然重病,卫子期不得不提前赶回天都。而河西才打了胜仗,仍有许多事要收尾,苏怀遇只好率部分御林军继续留在河西。一路上,卫子期一直在想一件事,她到底该如何面对太后。就是这个人,亲手杀了她素未谋面的生母

        太后见卫子期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沉默不言,便一切都了然了。她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姑姑与云极天师退下,屋内只剩下她与卫子期二人。太后转回头来背对着卫子期,静了半晌,才说:“周冶那个老东西,就是看不得天都片刻安宁。”

        几十年了,太后在宫中屹立不倒,靠的便是洞察人心。她一眼就能看出,卫子期已经从周冶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听说了荣妃的故事。太后放下手中的紫檀匣子,缓缓地问:“你恨哀家吗?”

        卫子期心中一动,她没想到太后竟毫不避讳地承认这一切。屋内悄然无声,卫子期安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若不是太后,她也许不会生于世上,若不是太后,她也许不会与生母分离,又沦落至卫府,若不是太后,她更不会再次入宫

        “不恨。”卫子期眸中平静,说道。

        这几日,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卫子期。既然身世已经明了,她到底应不应该改名换姓,洗掉过去。可就在刚才,她突然想明白了。即便改掉了姓名,她还是光诚帝与荣妃的女儿,她仍在卫府度过了十八年的光阴。她无法改变过去,也无需改变过去。

        没错,毫无畏惧的勇气与真挚的情感的确是苏怀遇给她的,这让她在与黑暗抗争时没有被黑暗吞噬。但若不是在卫府的十八年,让她学会了生存与搏斗,看尽了世间百态,她也不会明白如何与黑暗共存,甚至成为黑暗。

        她长着荣妃温柔的皮囊,骨子里又如光诚帝一般杀伐决断。她在卫府的黑暗中成长,又在苏怀遇的光芒里得到救赎。所有这一切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刻在了她的身躯里,才成就了今天的卫子期。所以,她不恨太后,因为她不恨今天的自己。

        大虞权势纷争,她生母这样的女人就是牺牲品。卫子期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也成为了卫家的棋子,一颗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的棋子。可卫子期却走出了不同的路,她不认命,既然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天下,那么她的生路就是成为一个强者。她做到了,她在男子强权的乱世用力活着,谁也不会再看低她一眼。

        太后是大虞的天,可她也是女人。她懂卫子期,更明白“不恨”二字中有多少苦楚,就有多少骄傲。

        太后苦笑一声,说:“哀家半生要强,与光诚帝平分天下,却也终跨不过强权的坎儿。凭什么男子就可以马踏天下,纵笔豪情,女儿家却只能藏于闺阁,终日背负着贤良淑德的规教。哀家年轻时不信命,的确做了许多错事,害了他人性命,这里面就有你的母亲。可哀家也为大虞辛劳一生。天都危时,是哀家想方设法召叶盛回天都,重振御林军。哀家苦心收权,经营朝政,可到头来,这天下还是姓吴。朝堂上没有女人的位置,哀家兜兜转转,最终仍是一样的结局。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太后年轻时,风光出嫁,集万千瞩目。她也曾得光诚帝盛宠,她也曾经沉醉于那份少女怀春的欢愉之中。可很快,她便明白,她所得到的一切,不是因为爱,而是来自于权势。光诚帝并非爱她,而是敬她怕她,敬的是她的灵心慧性,怕的,是她背后的卫家势力。终于有一天,她说出了那句话。

        “夫君的宠爱,如过眼云烟,是这全天下最不值钱的东西。”

        相比太后而言,卫子期是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苏怀遇。于她而言,这份患难之情,是全天下最值钱的东西。卫子期也懂太后,可她仍想不明白一件事。

        “所以,馨妃也成为了你的牺牲品?但她是卫府嫡女,是你看着长大的啊。”卫子期问道。

        太后沉默须臾,说:“先帝最擅长制衡之术。卫家权势遮天,先帝虽然忌惮,却仍依仗卫家。所以,他才想到了这步棋。是先帝自己提出召馨妃入宫,他利用馨妃来制衡哀家,再用哀家来打压馨妃,而这一切最终灭的都是整个卫家的气焰。”

        “没多久,馨妃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要为了鸿祯与哀家争个高下。可她入宫时便已经知道,她的鸿祯根本不是独子。哀家手中有皇嗣,这便已然足够要挟馨妃。如果她执意要与哀家斗下去,哀家随时都可以废了鸿祯,另立他主。可哀家从没想过要逼死馨妃,哀家也没有想到,她会为了鸿祯选择用自缢的方式退出这场争斗”

        这一切听起来如此合理却又可悲。乱世之中,人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斗,却又不小心被淹埋在他人的欲望之中。

        提起馨妃,卫子期想起了她自缢那日,祥和宫中,鸿祯皇帝上演的一场歇斯底里的闹剧。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时她眼中的少年皇帝,与今时今日相比,判若两人。

        如果说大虞朝堂是一场厮杀,那鸿祯皇帝便是躲在暗处的“猎杀者”。

        “外面的传闻是真的么?”卫子期问。

        疫病一事,实在太过蹊跷,她需要知道,这件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而这位“猎杀者”,又在此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太后无力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哀家永远也不会忘记,先帝驾崩前夜,哀家在他的殿外听到的那句话。哀家记得他说,皇后狼子野心,不可留哀家承认,哀家的确很早便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对付立命八大臣,因为那是先帝留给鸿祯皇帝用来对付哀家的武器,哀家与卫峰虽然都姓卫,却都想着如何至对方于死地。所以,林振的那些勾当,哀家虽猜到了几分,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哀家没有想到,疫病会肆虐天都。”

        卫子期叹了口气,垂眸说:“倘若要奋不顾身地站在漩涡之中,就要做好被它埋没的准备。”

        太后怔怔,她透过案上的一面铜镜瞧着卫子期的影子,无声地笑了起来。太后静了少顷,说:“你说的没错。哀家苦心收权,提拔李成安,可没想到他却带着六部的那群狗奴才投靠了鸿祯。若不是他,哀家又何至于如今日这般乏力。”

        “此人狡兔三窟,太后不该信他。”卫子期走到太后身前,也坐在了榻上。

        “丫头啊鸿祯不会再继续隐在暗中了,你也要万分小心才是啊,他不可能允许有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更何况,你是他眼中的一根刺。之前的确是哀家疏忽了。鸿祯皇帝的骨子里流着的,是先帝与卫家的血,哀家本不应该小瞧他。”

        太后犹豫片刻,还是主动拉起了卫子期的手。她拍了拍卫子期的手背,说:“如今哀家能倚靠的,只有你了。”

        “鸿祯皇帝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无非是仗着六部的支持。可他手中仍旧没有兵权,我又在河西寻到了他的把柄。且看他如何兴风作浪,我们见招拆招便是。”卫子期反握住了太后的手,说道。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卫子期。有微弱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只见她神情自若,没有半点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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