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临渊

黑鹰军在他们的新统领身上看到了出路。

        他们训练有素，本各自在虎啸营中盼着大好的前程，却阴差阳错地进了监察司，干起了龌龊不堪的勾当。他们毫无征兆地闯入大臣们的私宅，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抓进地牢他们沉默寡言、无处倾诉，成为了天都官员眼中最恐惧的存在。

        而卫子期的出现就是他们暗无天日的世界中的一道光。

        从那以后，监察司不再是大虞官员的炼狱，而是成为了六部外唯一掌刑狱案件审理的法司。在卫子期的带领下，监察司屡破奇案，在一次早朝上，太后下令，所有刑部案件须报监察司批复，这便顺势成就了监察司凌驾于刑部之上的最高地位。短短几个月内，他们便挺直了腰板，“黑鹰军”成为了公正的象征，他们就像是重新被拾起的宝藏一般，在天都大放异彩。

        如今，即便太后权势不再，监察司的地位仍不可动摇。卫子期返回天都后，很快便带领监察司找到了散播“疫病谣言”的源头，太后的名声虽保住了，但却失去了再次回到朝堂的心气儿。她终日不出慈安宫，只与道经和丹药为伴。

        盛夏时节，华灯初上。

        春兰投湖的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丽阳大街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站在店门外揽客的小二一个个汗流浃背，却喊得火热，烨阳河上的许多花舫也都卖起了冰茶。卫子期换上了一身男子的行头，正朝着金溪阁的方向走去。

        她今日约了金溪阁掌柜的见面，因为那“疫病谣言”的源头便是从这金溪阁传出来的。卫子期想知道，到底是谁站在背后，用天都子民的血肉为鸿祯编织了朝堂上的天罗地网。

        “主子，咱们真的要去吗？”徐璎手里攥着个毛竹扇子，却没有扇，他眉头紧锁，说：“这些时日天都不太平，更何况金溪阁可能早就被那小皇帝收买了。咱们在宫内还好，在宫外更是防不胜防。若是让他知道了主子今日的行踪，我怕是会有性命之危啊。”

        “怕什么，不是有你在么。”卫子期走在前面，神色镇定，说：“此次见面我们并未亮明身份，鸿祯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知道我在这里。就算他知道了，我们还更，要，去，绝不能让他觉得我们怕了。我们越是退缩，对手就越是嚣张。若我们一直躲着，真等到他肆无忌惮那天，我们就会变得毫无退路。”

        徐璎不再作声，而是朝后方四处看了看，确保黑鹰军的几十个弟兄们已在各处布好了暗哨。他们乔装打扮成各路商人、住客，在吆喝叫卖和弦歌琴乐声中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卫子期的一举一动，守护着她的安全。

        卫子期到时，掌柜的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知道这位“公子”是监察司的大官。他按照往常相迎贵客的礼仪，将她带到了顶楼的雅间中去。这个房间，卫子期再熟悉不过，上次鸿祯皇帝出宫消遣，到的就是这个地方。卫子期如今想来，鸿祯那次出宫，怕是早就算好了他们对付林振的计策，那或许只是他为了干掉林振配合演的一场戏罢了。

        “我今日前来是何目的，想必掌柜的已经知道了吧。金溪阁肆意散播谣言，你作为领头人按律当诛。我留你一命，就是希望你能说出这事情的原委。”卫子期刚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她拿起身旁准备好的茶盏，仔细吹了吹茶沫，却没有喝，而是又放了下来。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他满怀心事，支吾了半天，才说：“前些时日，店里来了一位年轻客人。他二话不说，就在桌子上散了一大袋银子，里面足足有五十两。他只吩咐了几句话，就是让阁内的姑娘们接客时，说卫大人是被人故意害死的，这袋银子便是我们的。小的实在是眼馋，就，就收下了。”

        “你可记得那位年轻客人的相貌？”卫子期问道。

        “只有一面之交，小的实在记不太清了，那人来势汹汹，脸上的胡子看起来有些古怪，而且”掌柜的嘴里吞吞吐吐的。

        “而且什么？”徐璎追问。

        “就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掌柜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一定不是鸿祯本人，更何况，鸿祯来过金溪阁，掌柜的一定认得出来。可大虞朝堂本就没几个年岁小的，而且这个人还极有可能见过掌柜的。卫子期努力回想着宫中的年轻相貌她突然灵光一闪。

        是福贵。他平日里都是一副柔弱扮相，若是粘了胡子，又换了讲话的风格，别人一定认不出来。他是鸿祯的贴身公公，自然便是鸿祯的亲信。卫子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还记得半年前，她还曾在慈安宫逼问过福贵关于婉嫔的事。她不愿多想，极有可能，她才是那个被耍的团团转的人。

        可鸿祯为什么会选择金溪阁。卫子期仍然想不明白。

        “你最近除了在店中打理外，还做过什么其他事么？”卫子期问道。

        掌柜的摇了摇头，说：“小的平日里没什么嗜好。就是前些日子好奇，便托人打听了一下二十年前的一位花魁的下落，她在金溪阁中时，大家都叫她素素姑娘。小的听人说，那时的达官贵人们连见她一面都要掷上重金，她的一颦一笑，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心生怜意”

        “够了。”卫子期不耐烦地打断掌柜的话，即便素未谋面，卫子期也不愿别人再议论她的生母。

        屋内点了几种上好的熏香，却因为品类繁杂，反而有一种俗气的味道，呛得卫子期有点反胃。她拿手帕轻掩着口鼻，冷声道：“掌柜的，我好心劝你一句，那位花魁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打听，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

        卫子期突然心中一惊。怕是这位掌柜的已经惹上了杀身之祸！卫子期心里清楚，自己就是鸿祯的死穴。而这位掌柜的四处打听荣妃的下落，便是硬生生地戳到了鸿祯皇帝的死穴，鸿祯又怎会留他的活口

        难道鸿祯的每一步棋都走得如此精准。他先让金溪阁散播关于疫病的谣言，击倒太后，又料到卫子期一定会查到金溪阁来。到时候，再将金溪阁和卫子期一起解决掉。

        “主子，这屋里味道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徐璎小声说道。他从一进屋就开始聚精会神地各处打量，生怕会出什么差错。

        卫子期松开帕子，仔细嗅了嗅屋里的味道。她倏地站起身来，说：“着火了！”

        “救命啊！着火了！”楼下也不断有人察觉出不对来。

        一时间，金溪阁中浓烟滚滚，尖叫声四起，客人们和姑娘们个个手忙脚乱地往楼下跑，还有人不忘收拾细软，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一股脑儿地揣在怀里。大家身上的东西一边跑一边往外掉着，簪子和首饰散落得满地都是，被别人踩过之后，留下一片狼藉。

        掌柜的顿时慌了。他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门边挪动，嘴里不断嘀咕着：“完了，完了。”

        徐璎一脚踹开雅间的门，屋外的伙计们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每层的楼梯上密密麻麻地叠满了人，安插在金溪阁的几个黑鹰军的暗哨都在一楼，此时正想方设法往楼上赶，却全被堵在了楼梯口。

        “救命啊！开门啊！”一楼门口处，几个率先冲出来的客人歇斯底里地砸着门，激动地喊道：“这他么门怎么是从外面锁的！”

        诺大的金溪阁，算上阁中的姑娘、伙计和前来消遣的客人，少说也有几百人，难道是要活活烧死在楼中不成！

        “主子，这分明就是那小皇帝设的局，咱们得赶快想办法离开。”徐璎见往下冲难度太大，便迅速回身去开窗，却没想到，顶楼的窗户全部被封住了，无论如何使劲都打不开！

        “这鸿祯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卫子期摇头叹道：“他想取我一人性命也就罢了，没想到却要拉上这么多人陪葬。”

        金溪阁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却无人开得了门上的那把金锁。已经陆续有人开始从二楼的窗户往下跳，可金溪阁的二楼盖得极高，跳下去即便能保上一条命，也八成要摔个半残。

        门外，几个穿着各异的人开始撞门，还有几人，正沿着每层的窗户往顶楼的方向爬，那正是黑鹰军的人。金溪阁共有五层，每层都没有露台，窗外也几乎没有可以借力的栏杆，更何况顶层的窗户已经被封死，若是不小心摔下去，便会粉身碎骨。可黑鹰军却不曾退缩，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守住卫子期！他们带着一份混杂着感恩色彩的忠勇，成为了卫子期的铜墙铁壁，在这场敌暗我明的争斗中，毫无畏惧。

        黑烟越来越浓，卫子期咳得厉害，她用沾湿的手帕捂住口鼻艰难地喘息，却觉得意识越来约模糊

        没过多久，顶楼的窗户便被黑鹰军撬开了。徐璎扶着卫子期大声地喊：“主子，当下我们只能从顶楼往下跳，会有人接着咱们的！”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楼顶的屋梁，断木一根根地砸在地上，泛起更大的火光。金溪阁随时都会倾塌。

        卫子期被徐璎拉到窗边，她隐约听到了马蹄声。难道是苏怀遇回来了？顾不得那么多了，卫子期毫无犹豫，倾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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