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软肋
转眼便入了秋。今日小雨淅淅沥沥，鸿祯皇帝快步朝平川殿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福贵举着伞一路小跑也跟不上鸿祯皇帝的步伐，雨滴落在鸿祯的暗红色锦袍上，像是染了血迹一般。
“叶大将军今日可用了午餐？”鸿祯皇帝背手问道。
“哎呀，皇上，叶大将军都已经五日没有进食了，”福贵满脸的为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原本头几日还吃些东西，这几日，压根儿就不听劝。”
鸿祯皇帝沉默不言。
他有的是耐心。他已经等了十余年，如今朝堂上再无人敢轻看他，军权之事又何怕再等下去。可叶盛这老顽固的身子却是折腾不起的，若他真的宁死不屈，恐怕他鸿祯又要背上个不仁不孝的罪名。再加上叶盛在御林军中早已树立了无可动摇的威望，他那学生苏怀遇又手握要权，到时候若真出什么乱子，那他辛辛苦苦的谋划将毁于一旦。
鸿祯皇帝走进屋内，行的是晚辈礼，恭敬道：“叶大将军，今日寒凉，若是不进饭食，恐怕身子会受不住啊。”
“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叶盛低头读着手中的书卷，连看都未看他一眼，说：“你是怕我死了，你便再也拿不到御林军的军权了吧！”
“叶大将军哪里的话，”鸿祯皇帝神情忧虑，说：“那日在虎啸营，朕与将军相谈甚欢。朕还记得，称呼了将军一句表叔。将军与朕皆关切百姓疾苦，心系大虞安危，可谓是同道中人。怎的今日却这般生疏。”
叶盛“哼”了一声，轻蔑道：“皇帝为达目的不惜与敌国暗通，是为不忠于国。天都百姓于你眼中更如蝼蚁般低贱，可任由你践踏，是为不义于民。太后身为国母，你却千方百计要置她于死地，是为不孝于天下。你这般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我与你有何同道可言？”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圣上！”福贵居高临下地指着叶盛，尖声道。
鸿祯皇帝神色不变，抬手示意福贵安静，说道：“这天下本就是我吴家的，太后害朕亲母性命，独断专权，朕如今留她性命，叫她于慈安宫颐养天年，本就已经是仁至义尽。朕要天下臣服，实为难事，现仅是牺牲区区几个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河西依仗十万守卫军兵力，不将天都放在眼里，朕借西戎之力制衡河西，又何错之有？”
叶盛摇了摇头，仰头叹道：“先帝虽善制衡之术，却不曾做出此等龌龊卖国之事。先帝待人清冷，却始终以百姓为重。不想大虞竟出了你这样的祸害，实在是国之不幸！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吧。”
鸿祯皇帝默立须臾，而后又含笑道：“大将军态度如此坚定，无非就是算准了河西周冶性格强硬，定不会听命于朕。所以，为了兵权，朕只有将军这一条路可选。但将军可别忘了，你口中的鸿祯皇帝可是一个无底线、无忠孝礼义可言、只会弄权谋私之辈，这样的人，有的是办法。将军别忘了，你的学生苏怀遇如今还身在河东，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叶盛剧烈地咳嗽起来，打断了鸿祯皇帝的话，他用帕子掩着口鼻，怒声道：“滚！给我滚出去！”
鸿祯皇帝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笑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福贵跟着鸿祯出了门，有一小太监上前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他突然就叫了起来：“皇上，大事不好了。”
“急什么，慢慢说。”鸿祯皇帝神色镇定，驻足说道。
“又是卫子期那个小贱人。”福贵咬牙切齿地说：“她命人在天都各处散播谣言，说当今圣上为一己之私暗通西戎，如今百姓是怨声载道。她还连通礼部尚书刘策等一众老臣，要让皇上您退位！”
鸿祯皇帝脸色阴沉，眼神中露出凶狠之色，吓得福贵连忙将头埋低，恨不得也将身子藏在土里。鸿祯如今在宫中已毫不掩饰自己的秉性与野心，他虽然年纪尚浅，骨子里却透着六七十岁般的老气横秋。他沉声说：“没想到她竟真为了叶盛要与朕鱼死网破。既然如此，便休怪朕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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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怀遇不在，苏府较之前冷清了许多。庭院中的桂花开了，香气扑鼻，卫子期特意嘱咐苏府下人将散落在地上的桂花洗净晒干，与烘青茶坯一同制成花茶。等到苏怀遇回来，也算没有错过这次的花期。
“子期姐姐，你可真有心。等主子回来，一定会感动得晕过去！”毛栗揪了一个花骨朵，放在嘴边使劲地嗅。
卫子期轻声笑笑，心情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今天已经是刘策带领臣子们连名上书的第十日了，这几日也陆续有不少朝臣都加入了其中，倒要看看那小皇帝如何收场。”徐璎轻快地说道。
“他只要同意让叶大将军出宫，我就收手。”卫子期胸有成竹地说。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卫子期回头望去，竟是鸿祯。
他毕竟是大虞皇帝，三人还是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礼，而后却一言不发。尤其是毛栗，他还是个孩子，小孩子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藏也藏不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个个都哭丧个脸。”鸿祯皇帝又穿了一身红色，背手道：“今日可是有喜事啊，几位，就不想听一听？”
卫子期心中一紧，她自知鸿祯不安好心，挥了手叫一旁的下人们都退下，才说：“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
鸿祯皇帝笑得伪善，歪着头说：“朕帮扶摇公主寻了门好亲事，公主，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啊。”
“你说什么？”卫子期一下子慌了神，她曾算过鸿祯皇帝的千万种诡计，也都一一想了对策，却从没猜到过今日情境。
“亲，事。”鸿祯皇帝倾着身子，在卫子期耳旁一字一顿道。他面色一向惨白，毫无血色，再配上一丝虚伪的笑，让人觉得如恶鬼一般面目可憎。只听他道：“朕已经与河西大将军周冶通了书信，朕觉得他配扶摇公主你再合适不过了。”
“狗皇帝你说什么！休要羞辱我家主子！”徐缨攥紧拳头一步跨于鸿祯身前，那铁拳眼看就已控制不住，要重重砸在鸿祯脸上。
周冶年近半百，不光是在天都，就算是在河西，也有人称他一声“老将军”，而鸿祯皇帝说出这样的话，要让大虞国公主与一位差了辈分的鳏夫成婚，不是羞辱又是什么。他打得一手好算盘，若大虞公主真与河西结亲，也就意味着河西与天都的过节一笔勾销，自此他鸿祯便有了河西为援，朝堂权柄也将再次回到他的手上。
“徐缨！”卫子期赶忙拉住徐缨，生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来，落了他人把柄。
鸿祯皇帝被人称作“狗”，却不以为意，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别说是狗，就算说他禽兽不如，他眼睛也都不会眨一下。倘若整日里带着“人”的情感伤春悲秋患得患失，他今日又如何站在制高处。他盯着卫子期，眯缝的眼睛里露出挑衅之色，道：“怎么样，扶摇公主，啊不，是河西守卫军夫人。老夫少妻，好啊，好啊，周老将军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卫子期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把持不住。她狠狠咬着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子不去颤抖，硬是把眼泪全憋了回去，抬头迎着鸿祯皇帝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回道：“你，休，想。”
今日群臣上书逼鸿祯皇帝退位，明明如今是她占了上风，鸿祯皇帝又何来的筹码敢这般羞辱于自己，自己又怎会乖乖听命？卫子期想不明白鸿祯的心思。
鸿祯皇帝摇头“啧啧”了几声，阴阳怪气地说：“可惜啊可惜。本以为，你是如朕一般冷血之人，却万万没想到，你竟也有软肋。你先前为太后办事，朕便注意到你有胆识有谋略，本想着你这般心如铁石又只顾着向上攀爬的人倒是也可以为朕所用。只要你服了软，朕不管你是皇嗣也好，不是也罢，都可以考虑不杀你。只是没想到，你为了救那姓叶的出宫，竟不惜要与朕鱼死网破，全然不为自己留半点余地。谁人不知那姓叶的是苏怀遇的老师，你这么做无非是怕对不起苏怀遇。可惜啊可惜，朕原本以为你与他只不过就是为了弄权逢场作戏而已，没想到，你终究还是个逃不过情字的普通人。只要是有软肋的普通人，就绝不是刀枪不入的，朕都有法子一击致命。”
“你想对他做什么！”卫子期终于忍无可忍，冲鸿祯皇帝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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