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宴
傍晚，苏怀遇与卫子期没有同行，而是一前一后到了魏府。苏怀遇到得早，已经与魏路山在前厅饮了几盏茶。而卫子期到的晚些，不过，魏将军夫人徐氏早就在魏府门口迎接。
徐夫人头上戴着个样式简单的浅灰色抹额，着一身窄袖麻衣，脚上踩着双黑色朝靴，身后并无婢女。远远望去，若不仔细瞧那五官和发饰，倒像是个男子站在门外。卫子期刚下马车，第一眼看见她时，竟是不敢上前打招呼。
“翁主到了，快请进。”徐氏满面荣光，拉着卫子期便往院内走。
卫子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同徐夫人回礼道：“先前就听魏将军总提起夫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于寻常女子。”
徐夫人爽朗大笑，说道：“他那是有心寒碜我。我平时不喜那些又重又繁杂的首饰和裙子，穿的简单了些，你别见怪啊。”
“怎么会，徐夫人一看就是练家子，是女中豪杰。”卫子期笑着说道。
徐夫人笑得更开心了，她抬着卫子期的手，稀罕着连拍了好几下，应道：“翁主的故事，我都听魏将军说了。要说这女中豪杰，还是非你莫属的。你来河东，九死一生，却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河东城外的流民百姓都是要感激你的。”
徐夫人热情地陪着卫子期在府中闲逛，魏府的院落倒是不小，是魏路山与徐家结亲后，叶盛相送的。这府邸原先是叶盛的母亲华平公主的嫁妆，也算是御赐的宅院，从未住过人，但自从叶盛转赠给了魏路山，就越来越没有样子。现如今，府内的陈设极其简单，院中也没什么像样的景观，只是有许多兵器散放在各处。
卫子期与徐夫人相谈甚欢，徐夫人又落落大方从不遮掩，卫子期这才知道，原来徐家也是武将世家，徐夫人从小习武，如今，更是破格在河东守卫军中任教官，虽说河东已多年无战事，可他们夫妻二人却每日天还未亮就在院内练剑，叫人敬佩。
不知不觉便到了开席的时间，除了苏怀遇和卫子期二人外，魏将军为了热闹，还叫了几位守卫军中的将士带着夫人一同前来。因席上多是武将，几杯酒过后，气氛自然也热了起来。可苏怀遇和卫子期虽相邻而坐，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先前就一直听说，翁主虽才华横溢，却不苟言笑，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魏将军今日心情大好，满面春光，他举着酒杯，一只手搭在苏怀遇肩上，笑道：“苏兄啊，看来你来河东这一路，不容易啊。”
苏怀遇刚要说话，却听徐夫人开口道：“哪里的话。开席前我同翁主在府中逛了几圈，可是聊了不少事呢。”
“那就是苏兄的不对了。”魏路上猛拍了下苏怀遇的后背，说道：“我看你也不是个爱说笑的，平日里肯定也不招人喜欢，同翁主同行一路，却还没混个脸熟吧。要么这样吧，你敬翁主一杯酒，也算没有白走这一路啊。”
苏怀遇怔住，低头不语。他与卫子期自从下午在街上分开后，便没再和对方说过一句话，难怪旁人看来，两人并不相熟。
苏怀遇有些后悔，他不应该对她那样冷嘲热讽。卫子期说的对，她自始至终都是为自己而活的人，从未变过。变的不是卫子期，而是苏怀遇的心。从认识她那日至今，他的心中已然装了一个不一样的卫子期，那是他所期待的卫子期，与他有同样的遭遇、同样的苦楚和同样的抱负的卫子期。
可他错了。卫子期要走的路，与他截然不同，只是两人在各自的路上恰好碰见，同行一段罢了。可他却那样自私，他希望可以与卫子期同路，一直同路下去。
魏路山既然开了口，苏怀遇正好借此机会与卫子期和解。他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又连连点头，他拿起酒杯，站起身来，率先开了口：“翁主，你我同行一路，也算是缘分”
话说了一半，苏怀遇突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便只说了句“我先饮了此杯”，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卫子期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席上众人看得开心，遂也纷纷碰起杯来。
苏怀遇还未坐定，却感觉卫子期的身子往自己的方向倾来，他耳边忽的一阵温热，有些不知所措。几杯酒后，苏怀遇的思绪更是有些飘忽，就只听见卫子期说了五个字：“门外游廊见”。
苏怀遇猛然清醒。
他发现卫子期已经出了门去。魏将军一众人正聊得尽兴，根本无人注意到卫子期同苏怀遇耳语，更没发现卫子期已经离了席。苏怀遇也趁机起身离开。
从酒席到门外的游廊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可苏怀遇却仿佛想了无数问题：她为什么要叫自己出去？她要对自己说什么？今日自己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是否惹了她不悦？
门外，只有卫子期一人背身站着。天色已黑，月光洒在她身上，描绘出绰约多姿的身型。苏怀遇酒意上头，开口道：“子期。”
卫子期抬头一愣，她没有回头，只是平静道：“你有没有发现魏府有些不对劲。”
卫子期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苏怀遇。原来，卫子期只是有事要说。她的语气，仿佛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论是拥抱，还是争吵，什么都没有。苏怀遇没有回话，只是往前迈了一步，他想质问卫子期，她的心到底是不是空的。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即便两人未来不会一直同路，可哪怕只同行一小段路程，但凡他意气用事，卫子期便会立刻转头离开。
“怎么了？”苏怀遇清了清嗓子，问道。
“你有没有发现，府上全是男丁，看不到什么婢女。”卫子期说道。
“我和魏将军在院中闲逛时，也看见了几个婢女，不过都躲躲闪闪的。这倒也没什么奇怪，府中需要搬运和擦拭兵器的活儿多，端茶倒水的事情却没那么多。再加上府上又不常来什么客人，徐夫人又是习武的，从不用婢女。”苏怀遇答道。
“徐夫人不需要婢女是不假。可家中本来婢女就少，既然来了客人，那些婢女却也都不来前厅忙活，难道她们在这府中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吗？”卫子期问道。
“你是说魏府中还有其他女眷？”苏怀遇明白了卫子期的意思。
“嗯。”卫子期说：“从未听说魏将军纳了妾室，他和徐夫人公事繁忙，两人唯一的孩子也养在徐夫人父母家中，这样一来便只有一个可能”
“魏将军当年，当真把他表妹从卫府中救出，接来了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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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魏府中一众宾客早已告辞，只有苏怀遇与魏路山在院中比试兵器，卫子期同徐夫人坐在屋中聊天。
苏怀遇佯装心中有事，比划了几下，便摆出一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魏路山见苏怀遇无心比试，果然停了下来，好奇问道。
“魏将军，”苏怀遇毫不避讳，直接开口问道：“敢问魏将军府上，是否住了位天都来的亲眷？”
魏将军脸色大变。他将兵器重重摔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怀遇穷追不舍，继续道：“她叫魏婳儿，小时候被你叔叔一家送去了卫府当丫鬟。”
“我不认识这个人！”魏将军显然不愿多讲什么，转头便要往屋中走，他大喊道：“来人，送客！”
“我知道魏将军要保护自己的亲人。”苏怀遇一把紧紧拽住魏路山的手臂，说道：“就如同我要查清我母亲当年失踪的真相一样。”
“你母亲？”魏将军停下脚步，侧身错愕问道。
“十八年前，馨太贵妃进宫前夜，我母亲从卫府出来后不久，便在自己的宅中失踪了。”苏怀遇说道。
魏路山迟迟沉默不语。
“魏将军，如果是你，你会让自己的母亲消失的如此不明不白吗？”苏怀遇见魏路山有所动容，赶忙继续说道：“我只想知道，馨太贵妃进宫前夜，卫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良久，魏路山突然低下头去，他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年，卫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她。我也不知道啊。”
“魏将军可愿请表妹出来讲清她当年的所闻所见吗？”苏怀遇见魏路山松了口，追着问道。他心中砰砰直跳，觉得自己与真相越来越近。
“可我怕婳儿她不愿意啊。”魏路山有些为难，摇头道：“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苏怀遇刚要开口，却只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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