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求死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处通风，也没处通光，没有桌椅摆设，甚至没有稻草竹席，四处都是冷冰冰的。福贵觉得，这地方简直不像是在人间。
自从那日陪皇上去了早朝回来，他就稀里糊涂地被人打晕，带来了这个地方。若是按送饭的次数来算，他已经被关在这鬼地方两天了。这两天里，他没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送饭人的长相都没有看清过。
屋内虽漆黑一片，可福贵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他左思右想，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付他
他越想就越怕，越怕就越绝望。这样任人宰割的滋味实在太难熬了。
“妈的，快给老子把门打开！”福贵终于忍无可忍，使劲敲打着墙壁，“等老子出去，一定把你们这些人全宰了！”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似是有人进来，还有一丝光亮跟着一起照了进来。
福贵这么些天没见过人了，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扯着嗓子喊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可是皇上身边的人，你们竟敢这么对我！”
福贵哭喊了半天，那来人也不应他。毕竟这两天也没怎么进食，没一会儿的功夫福贵便累了。他停止了喊叫，变成了小声啜泣。
卫子期等他自己安静下来后，才开口说道：“果然什么样的主子便带出什么样的奴才来，你跟你的主子一样，都是遇事便只知道哭的种。”
“你敢说当今圣上的不是，是不是不想活了？”福贵吵着回应道。
卫子期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福贵小声问道。光亮微弱，那来人又站在阴影里，福贵有些看不清，但听声音是个女子。可皇上身边的嫔妃贵人可无一人敢这样对他，甚至向来都是像爷一样供着的。况且，他隐约觉得，面前这人与后宫那些女人气场不同。
“你猜呢？”卫子期扯下身上的大氅，递给身后的徐缨，淡淡问道。
“这里这里是慈安宫。你是，是卫翁主？”福贵弱弱试探道。
既然没有灭口，那便是有话要问。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宫中嫔妃又无人敢这样对他，那便只可能是太后身边的人。而如今谁都知道，卫子期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再加上她素来清冷的作风，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倒是真聪明。皇上也是没白疼你。”卫子期轻笑道。
“卫翁主，有话，有话好好说。您想问什么，我知道的肯定一五一十全都交代！”福贵知道了面前来人是谁，反而更怕了起来。那可是太后啊。他今日就算是被活活打死在这里，皇上也不敢为他掉一滴眼泪。
“你别害怕呀。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便是了。”卫子期说。
“一定，一定！”
“皇上前两日在早朝上提了扩充三军的事，你知道吗？”卫子期问道。
“知道，知道。”福贵说。
“那你可知道，皇上在早朝的前一天，都见了什么人？”卫子期继续问道。
福贵想都没想，便答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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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期一个人立在廊下，有极小的雪沫子簌簌洒在她的黑色大氅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卫小翁主，让你久等了。”
婉嫔今日穿的端庄，发髻高耸。她缓缓走到卫子期身前，矮了矮身。她望着卫子期，乌黑剔透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卫子期心中一动。这是她第一次见婉嫔。那样平和的声音，那样温柔的笑容，与太后口中那个整日哭哭啼啼的“贱-人”截然不同。
“你知道我会来吗？”卫子期问道。
婉嫔低着头笑而不语，领着卫子期进了自己的屋子。
屋内同院内一样，布置得简单素雅，全然不像一个宠嫔的住处。
婉嫔叫退下人，亲自为卫子期沏茶，平静说道：“叫皇上在早朝上同意扩充三军的事，是我在背后出的主意。”
如此直入主题，倒是吓了卫子期一跳。
卫子期深思半晌，说道：“我查过了，你是罪臣之后。你们上官一家被先帝下旨抄了家，没几人活下来。你能抹去身份进宫来做婢女，是叶盛帮了你。所以，你是叶盛的人。”
婉嫔无所谓地笑笑，一边沏茶一边道：“先父在刑部当差，半生清廉，曾查出吏部贪腐之事。你父亲卫峰那时刚坐稳吏部尚书的位置，他和太后为了掩盖真相，诬陷了我父亲。到最后，落得个抄家的下场，只我一人活了下来。我自小受叶大将军恩惠才活到今日，我的命，是他给的。”
她话说的极轻松，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卫峰不是我爹，我没有爹。”卫子期冷冷说道，“所以，你在宫中隐忍做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助叶盛一臂之力？”
“叶大将军为了这一步棋，也走了六年的时间啊。”婉嫔笑着说道。
叶盛虽借停修永宁园一事赚了武将中的名声，又联名写了扩充三军的折子递到皇帝和太后手中，可最后真正促成此事的，便是皇帝在早朝上的“一鸣惊人”。而站在皇上身后的，竟是这样一位“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蝼蚁。”
“所以，你明知道太后不可能答应皇上将你升妃，却偏要在鸿祯皇帝那里哭闹一番。你这么做，就是要推鸿祯皇帝一把，好让他去找太后替你说请。到头来，鸿祯皇帝被太后训斥一顿，丢了面子，怀恨在心。你再哄着皇帝在早朝上站在太后的对立面。一切谋划皆是水到渠成。”卫子期说道。
婉嫔没有回应。她双手端起一杯茶递到卫子期面前，说道：“来，尝尝，刚沏好的碧螺春。”
卫子期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道：“太后交代了，白绫就不必赐了，你自行了断吧。”
婉嫔握着茶盏的双手在空中顿了一顿，她没有说话，只“嗯”了一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你去求鸿祯皇帝，或许他能救你一命。”卫子期沉默半晌，低声说道。
“我会去的。”婉嫔放下茶盏，坚定说道：“但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求死。”
卫子期默然。她当然明白婉嫔的意思：她想让鸿祯皇帝知道自己是因太后而死，让他真真切切地体会那种无力抗争的痛。这样，他才会更恨太后。
卫子期没再多说什么，她与婉嫔匆匆一面，又匆匆告别。她起身走出了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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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苏府。
已入了后半夜，毛栗早已睡去了。苏怀遇不知哪来的兴致，独饮了几盏酒，只披了一件外袍，便独自登上屋顶，对月抚琴。他指尖轻触琴弦，琴曲悠扬畅快，一首《逍遥游》与倾泻的月光遥相呼应。
“你来了。”
这样的天籁之音，本不应该中断的。可卫子期来了，抚琴便成了一件不重要的事。他单臂夹着自己的绿绮琴，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正好立在卫子期面前。
“今晚的夜色真好。”苏怀遇嘻嘻一笑，说道：“恭喜啊，扶摇郡主。帮太后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顺理成章地升了郡主，连名字都这么霸气。”
卫子期冷冷说道：“这郡主，不还是你送给我的吗？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不都在你和叶大将军的棋局中吗？”
“当然不是，是”
没等苏怀遇把话说完，卫子期又说道：“哦，不是。这郡主，是拿婉嫔的命换的。”
苏怀遇愕然。卫子期当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她与婉嫔仅仅一面之缘，却也生了怜惜之情。
“就算你不查，林振也会查。就算林振不查，李成安也会查。太后早晚都会知道婉嫔的事。”苏怀遇说着，把怀中的琴轻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卫子期当然知道这些。况且，她已经查了。
“婉嫔也是个可怜人。徐缨和我交代她的身世时，甚至没有告诉我她叫什么。”卫子期走了几步，坐在琴前，续了那曲《逍遥游》。那琴意潇洒，鎏金泻玉般与夜色融做一体。
“她叫上官沛。”苏怀遇听出了她琴意中的惋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那就是她的路。”
“她的路，就是在这乱世之中，带着恨意活了一生。”卫子期手上一震，停了下来。
“带着恨意活一生有何不可？你我不皆是如此吗”苏怀遇侧身背对卫子期，仰头说道。
卫子期轻笑一声，说：“苏怀遇啊，没想到你比我更狠。”
“我只能狠。因为我的路，就是荡平这天下乱世。”苏怀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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