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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从那天之后,文子铮再也没有去找过郁鸣。即便自我欺骗已经被再一次证实是一种完全失败的选择,但他还是假装郁鸣并没有存在过。不是忘记了那个人,也不是不再想他了,而是深深地记住他、深深地想念他的同时,过好自己的生活。

        李成和在之前的与医生的会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给文子铮打过一个电话,说是自己最近在健身,每天早起早睡,也不再喝酒了。文子铮没说什么。配型安排在会面的一周之后,他们的父子关系到底是否能延续就看配型的成功与否了。

        文子婧并不知道这些。她不知道文子铮和郁鸣早就不见面了,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李成和又回到了这座城市,而且现在已经慢慢进入了她和弟弟的生活中,甚至想要和她进行骨髓配型。文子铮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可她也不是傻的,早就看出来弟弟这段日子总是心事重重的,几次她想要问,都被文子铮搪塞过去。

        时间过得很快。明明感觉带着李成和去见主治医生的画面还在眼前,他们就到了要进行配型测试的日子了。文子铮起了一个大早,在天儿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赶到了医院。医院还没有开门,他进不去住院部,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待着李成和的出现。

        文子铮没有吃早饭,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吃不下任何东西,到今天甚至连水也喝不下了。他很紧张,比自己和姐姐配型的时候还要紧张。他们的生活是否可以改变,就要靠李成和了。

        他至今仍然没有完全信任李成和。作为儿子,对于父亲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他人之口和他的眼睛。母亲很少提起父亲,她是一个强者,一个人拉扯一双儿女,从来不埋怨任何人,也不求助任何人。

        小时候,他们家还没有把老房子卖掉的时候,邻居会嚼舌根,被文子铮听到过。不过就是那些话,说文丽的男人是个没用的,不仅好吃懒做还滥赌,在债务把他们一家压得喘不过气儿的时候离家出走,不晓得躲到了哪里去,谁也不知道他的死活。邻居的话,是文子铮对父亲的第一印象,不仅仅是不好,而且是非常差。

        那个时候家里经常有人上门要债,文子铮和文子婧被母亲勒令躲在房间里不许出来,由她出面来解决一切。要债的人都是社会渣滓,讲不得任何道理,光是辱骂就算了,有时候也会动手。那段日子是痛苦的,姐弟俩躲在衣柜里抱头哭泣。刚读初中的时候,文子铮对父亲是恨之入骨。

        现在的文子铮,对李成和说不上来恨。那些痛苦的日子就好像一场噩梦,醒了之后只觉得记忆依稀,也不愿意再想起那场梦。母亲因为多年的操劳已经过世,那套他们从小长大的房子也被卖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送走母亲那天,文子铮告诉自己,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当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出现,他和姐姐会一起把日子过好的。

        当李成和出现的时候,文子铮的第一反应是诧异。原来他没有死,原来他还活着。这么多年,不知道在哪里,活得好好的。诧异过后,就是埋怨。可埋怨是没有用的,文子铮还需要李成和的骨髓。

        他冷静过了头,把所有的情绪都短暂冰封起来。即便他知道,下一次情绪的开启,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也许他会承受不住。

        太阳渐渐升起,天儿也渐渐亮了起来。文子铮看着医院门口的人愈来愈多,他在那些往来人群里寻找李成和的身影。他认不出李成和的背影,只能一张一张脸看过去。不是,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没有。

        他们约定好了今天八点半在医院门口见面,虽然现在只有七点,但文子铮却已经开始着急了。他对李成和的信任微乎其微,在他看来李成和就是个大骗子,与骗子约好的事情总是会出差错。

        八点。仍然没有见到李成和的身影。文子铮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医院附近反复踱步。今天是工作日,医院又在市中心,所以必经之路堵得很厉害。也许李成和是堵在路上了呢,文子铮安慰自己。

        他反复看着手机,没有一条短信,也没有一个电话,什么都没有。李成和是不想联系他,还是不敢联系他。

        文子铮有些后悔,他真应该昨晚给李成和打个电话的。

        八点十五。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文子铮焦急地站在医院门口,反复地踱步,时不时站定做一个完整的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仍旧是没有李成和的身影,文子铮现在开始怀疑这个便宜爹是真的不会出现了。当初就不应该相信他,什么配型,就他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

        就在文子铮在心中痛骂李成和的时候,他终于出现了。身上穿的仍然是他们上一次见面的那件皮夹克,只是面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虽算不上油光满面,但精神气更足了。

        是李成和先看到的文子铮,彼时文子铮正在踱步与痛骂中循环,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他痛骂的人已经来了。“文子铮!”有人在喊他。文子铮抬起头,就看李成和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微微笑着朝他招手。

        文子铮没有心情和他打招呼,他大步朝着李成和走过去,“你怎么现在才过来?”话里颇有责怪之意。

        李成和有些尴尬地看着文子铮,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没有迟到,而是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赶到,可儿子还是生气了。

        “证件都带齐了吗?”文子铮问李成和。他也管不了李成和是什么心情了,领着他就往医院里面走。

        “带齐了。”李成和小步跑着跟在后面。

        他们坐在等候区。配型九点半开始,现在还有半个小时。文子铮虽然看起来很冷静自持,可心里比谁都焦虑。李成和就坐在他的旁边,他不允许这个便宜爹离开他的视线,就连去洗手间文子铮也会警惕地跟着。

        “子铮。”李成和突然开腔。

        文子铮对于李成和喊他的名字很是不满。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就喊我名字。可他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至少现在没有。不能把李成和给气走了,这是文子铮的想法。

        “干嘛?”他的语气不善。

        李成和对于文子铮对他的态度并不生气,这是他应得的。在情理上,他的确没有资格做一个父亲。

        “如果我和子婧配型成功了,手术费需要多少?”李成和问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文子铮听到李成和的话之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现在才知道担心钱的问题,早干吗去了。

        “至少四十万。”

        这句话说出来轻飘飘的,可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了文子铮和李成和的心上。配型失败的话就算了,可如果配型成功了,没有钱又该怎么办。这不是给一颗枣再打一个耳光的问题,而是短暂地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又把这种希望给夺走。

        就连文子铮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住这种打击。

        李成和没有再说话。

        “手术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搞定的。如果配型失败,咱就再说,配型成功的话,你只需要养好身体就可以了。”文子铮对李成和说,“听到了没有?”

        李成和点点头,“知道。”

        九点半,李成和被送进手术室。文子铮站在那里,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走进去。他站了很久,站到身体立不住的时候,才又坐回去。

        多年前,姐姐刚患病的时候,他也做过配型。那个时候他还很小,母亲仍然在世,配型实属无奈之举。他被病床推进去,被完全麻醉,就像是一个深深的醒不来的梦。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母亲在他的病床边上哭泣。

        文子铮拂去母亲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她。如果自己配型成功了,姐姐就可以少吃一点苦,就可以活下来。母亲点点头,哭得更加厉害了。

        明明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文子铮却觉得那场景就在他眼前,每次想起的时候,心就好痛。

        他和姐姐的配型失败了。尽管是同父同母,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他没办法捐骨髓给姐姐。母亲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哭了一场。是躲着文子铮哭的。他醒来之后找不到妈妈,寻着微弱的哭声,站在走廊里看见楼梯间里的妈妈哭到站不起来。

        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都是昨日死的事情,可文子铮还是忘不掉。太痛了。

        早上起得太早,前些日子又没睡好,导致现在文子铮困得不行。可是现在的情况又不允许他睡,只能时不时眯一会儿,时不时站起来保持清醒。李成和在里面待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不出来。

        文子铮索性不休息了,一直站在那里,等着李成和的病床推出来。

        他想起李成和刚才问的问题——医药费。的确是个大问题,四十万不过只是保守数目,再加上移植之后的后续治疗,数目可达到七十万。现在的他,连一万块都拿不出来。

        虽然刚才对李成和说让他不用担心,可并不代表文子铮就有办法凑齐这些医药费了。他们为数不多的亲戚在李成和背上巨额赌债的时候,就与他们断绝了关系,文子婧生病的时候,他们家早已不和任何亲戚联系了。能卖的早就卖光了,就连文子铮都把自己给卖了。现实残酷到他已经习惯。借钱?问谁借?郁鸣吗?

        想到郁鸣,文子铮的心就泛起一股酸涩。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他见面了,可文子铮的心里还是忘不掉他。要去忘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记得清楚。他们相处的一点一滴,文子铮都忘不掉。已经不是因为他第一次的对象是郁鸣了,也不是那些床笫之后的情感错乱,而是最真实的喜欢,最真实的爱。在分开的这段日子里,文子铮终于认清楚了。

        如果还和郁鸣保持着交易关系的话,文子铮也不会找郁鸣帮忙的。七十万,也许对于郁鸣来说是个小数目,可对于文子铮来说,这笔钱是他用身体还不清,也许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他不能这么做。

        文子铮是真的走投无路到入了无人之境。他周围明明有很多人,可他觉得自己孤单极了。现在的局面,现有的选择,都想要逼死他。他不过也才十七岁啊!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疯狂地流了下来,流得整个脸颊都是。无人的楼梯间里,充斥着文子铮的低声呜咽。一直以来,他肩上的担子都重得让他喘不过气,可总是提醒自己要把弦绷紧,因为他要撑起这个家,因为他要照顾姐姐。没有人记得他还是个小孩,就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只有郁鸣记得。

        就连流泪也是需要被控制的事情。文子铮在楼梯间呆了十五分钟,擦干眼泪等到眼睛不再那么肿胀的时候回到了等待区。他仍旧坐在刚才坐的地方,死死地盯着李成和走进去的那扇门。

        两个小时后,还处在麻醉之中的李成和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文子铮跟着一起到了病房里。他的父亲,他素未谋面的父亲,像是一场幻梦一样出现在他眼前的父亲,现在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

        文子铮这才发现,原来不仅是姐姐长得像李成和,自己也长得像李成和。不是那种五官的相似,而是像父亲和母亲的长相融合了一般的相似。无论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父亲,可他始终是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且就在他的面前。

        半天之后,李成和才醒过来。当看着李成和醒来的时候,文子铮的心松懈下来了。他需要住院观察两天,住在四楼的病房里,文子婧在六楼,这就意味着文子铮要两头跑。

        “没关系,我可以照顾自己。”李成和推脱道。

        文子铮听到这话之后翻了个白眼,“行了,别逞强了,我会照顾你的。”

        在李成和住院的两天里,文子铮向学校里请了假,专心照顾他们。文子婧因为每日的连续的不间断治疗而更加疲惫,已无心再关照弟弟的事情。她不再过问郁鸣,也不再问那些让文子铮烦心的事情。

        白天文子铮两头跑,晚上他就租了一张陪护床睡在李成和的病房里。不过两天时间,他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儿。

        终于到了李成和出院的日子了,文子铮如释重负。他帮着李成和收拾东西,带着他坐电梯,看着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出医院坐上的士。医生说配型结果要下个礼拜出,文子铮答应李成和只要结果一出无论好坏都会给他打电话。

        他也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

        好在今天是周六,文子铮可以稍微放肆地休息一下。他看着姐姐午睡了,才骑车回家。前两天下了雨,棚户区里变得更加潮湿。好在今天出了太阳,他便把被褥和衣服都拿出来晒晒。

        郁鸣留给他的衣服,他还没有试穿过。现在已不是穿羽绒服的季节了,文子铮的那件洗得发灰的羽绒服也被收了起来。就试一下吧,并不代表以后要穿出去,文子铮这么告诉自己。

        他把那两件羽绒服拿出来,摊在床上。都是很质朴的颜色,适合任何年龄穿着。文子铮先穿上了那件黑色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尺码稍微有一点大,不过的确适合他穿,衬得他精神了许多。接着他换上了那件深蓝色的,是略短一些的款式,这件的尺码也稍微有点大,但里面如果穿了毛衣的话,就正好了。

        郁鸣不仅给他留了衣服,也留了一部手机。他的心细腻到文子铮难以想象。文子铮没有用过,也不想用。俗话说睹物思人,俗话说的真没错。现在,他需要忘记,而不是再想起。

        太阳太好了。文子铮还是和以前一样,把书桌搬出来,在雨棚下面写作业。

        大理的天气也一样好。碧海天空,万里乌云;苍山洱海,无限风光。郁鸣难得奢侈了一把,短租了一个别墅。院子里有一棵长得很好的香樟树,他就在树荫下办公。有时候不想工作了,就跑出去乱晃。不去那些专门给游客逛的街,只去那些本地人爱逛的街。从头走到尾,再走回来。肚子填饱了,手里也拎满了东西。

        晚上,气温降低,郁鸣就把被子抱出来,裹在身上开视频会议。日子过得很惬意,每一天看起来都很快乐,也看起来已经忘记了文子铮。

        怎么可能。

        在大理的这些天,与文子铮不在同一城市的这几天,郁鸣才意识到有些人是无法被遗忘的,是会永远地记在心里的,文子铮就是。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郁鸣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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