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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病房里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

        现在是深夜的深夜,天暗得像是世界短暂谢幕之后在上面盖上了一层幕布。文子铮还没有睡,郁鸣亦是。

        简攸已经回去了,是文子铮执意要求的,他觉得一个女孩子待在这里一晚上不安全。简攸拗不过他,在征得郁鸣的同意之后,她终是离开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可雨滴还是贴在了窗户上,流成了一条线。欲坠而未坠,欲落而未落。

        太阳落下之后,身上开始更痛。止痛泵已经几乎失去了效用,文子铮不知道这是因为痛太过了,就连止痛泵遮掩的那部分也没办法减轻他的痛苦,还是干脆就彻底失去效用。

        他现在没办法坐躺到床上,他的腿只要伸直就会有一种缓缓升上来的钝痛,这种钝痛持续而稳定。更没办法躺下来,背也好痛,像是背部的一道又一道伤口在他的意识里也具像化,痛到他可以想象得出每一道伤口的位置和样子。

        所以他只能坐在单人沙发上,拖着他的止痛泵和心电监护仪。高高吊在头顶的“无影灯”已经被关闭,唯一的光源便是床头上的小灯,但也足够了。雨停了之后,一切就安静下来。心电监护的声音在熟悉了之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文子铮在等着郁鸣给他打电话,因为郁鸣已经答应他了。在得知没有接到郁鸣的那个电话之后,文子铮突然笑了出来,他觉得他们两个现在正在进行一种幼稚到只有情侣间才会有的游戏。是谁要给谁打电话,而谁又会接到谁的电话。他们把选择权一半捏在了自己的手里,另一半完全交给了命运。

        关于要不要给郁鸣回个电话的这个决定,文子铮想了很久。郁鸣打了三个电话,在自己都没有接到之后,又打给了简攸。看来心里还是有他的。

        爱情多么媚俗,爱情又多么美好。

        想到这里文子铮就笑了,是发自内心地笑,切身感受到被在乎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一件可以让他的身体在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就如浸入温水一般温暖的事情。

        还是没办法忍住不去联系郁鸣,怎么可能忍住呢?爱意浓烈到文子铮自己都开始觉得害怕。是劫后余生对自己的心最彻底的认清辨明。

        文子铮瘦弱的身体窝在单人沙发里,他的身上盖着郁鸣之前盖的毯子。郁鸣平常不用香水,可他的身上却总是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就像是阳光混合着最香甜的牛奶的味道一样。文子铮一面发短信,一面把自己藏在毯子里使劲嗅吸郁鸣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很安心,也感觉自己的身体里那团只为郁鸣而燃烧的火苗愈来愈烈。

        ——等会儿打电话给我好吗。

        不是命令,也不是恳求,更像是撒娇。文子铮不会撒娇,这本应该是小孩子的本能,但是这本能在他出生前就被剥夺了。现在又因为郁鸣,这种本能第一次被激发。

        撒娇的根本原因,就是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蕴含了无数的情感。文子铮觉得自己好像能看到郁鸣说“好”的样子,他的嘴唇一张一翕,缓缓吐出这个笃实的字眼。多么美妙的一幕!

        虽然不知道郁鸣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更不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还是周围有别人,但文子铮知道郁鸣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做到。他的狐疑是留给自己的,信任则是完全给郁鸣的。

        十二点过后,时间就开始难熬了。不仅要忍受身体的病痛,还要忍受时间的漫长。为什么郁鸣还不给他打电话,是忘记了吗,还是答应了之后又后悔了。文子铮无法凭猜测而真正知晓对方在想些什么,他好几次差一点就要摁下拨号键,可在做那个微小的动作之前就凝固了自己的动作。

        如果这么主动,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廉价?可自己本来就是因为包养关系才认识郁鸣,又因为郁鸣是郁鸣才爱上他。他知道这世界上郁鸣是一定不会嫌弃他的。这男人好像根本没有脾气,真想看看他发脾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眉头会蹙起来吗?嘴角会向下吗?眼睛里会透着不耐烦吗?声音也会变得洪亮高昂起来吗?

        当深深又深深地爱一个人的时候,自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文子铮很快抛弃了他的疑虑与不安,决定摁下拨号键。彼此相爱的时候,没有谁主动或者谁被动这件事。

        “嘟——嘟——”的电话音并没有响起,比之先一秒响起的是电话铃声。郁鸣给他打电话了,他们几乎是同一刻决定打给对方。

        文子铮欣喜不已,仿佛身上的病痛在这一刻完全消失泯灭。他毫不犹疑地摁下了接通键,甚至连先说“喂”的勇气都没有。想先听到郁鸣的声音。

        “喂。”

        是低沉的,也是熟悉的声音,从冰冷的机械里传过来,到耳朵里的时候就会变成温暖的,郁鸣的声音。

        文子铮笑了,虽然没有笑出声音,可当他紧接着说出“喂”的时候,郁鸣可以听到他的表情。一定是愉悦的,是笑着的。

        “有好好休息吗?”郁鸣的声音再度传来。他听起来像是在做事,又一边做事一边和文子铮通电话。

        文子铮点点头,他总是忘记郁鸣并不在他的眼前,也看不到他的动作与表情。有话就要讲出来,不要让别人去猜。

        好。那我讲出来。

        “我想你了。”文子铮把这一句说得很慢很慢,他要确保每一个字眼里的每一个情感都传递到郁鸣那里。

        他没有循序渐进,也没有回答“我很好”,而是说“我想你了”。多么直白。四个字里蕴含了无数的情感——我很好,我想你,我爱你……

        文子铮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就好像可以看见郁鸣微微笑着的时候的样子。轻如羽毛般地“扑哧”一声,嘴唇变平而嘴角又扬起,眼睛在短时间内笑成一条缝,眼角出现一条漂亮的细纹。他是这样笑的。

        “嗯,我也很想你。”郁鸣的声音温暖又笃定,文子铮喜欢听他说话。

        “我也很想你”的意思是,我也很好,我也想你,我也爱你……

        爱情是多么美妙,美妙到在沉浸于其中的时候,可以忘掉平日里关于爱情的一切反刍与多次的细微负面情绪。现实的阻碍与不平等,双方之间还未彻底地沟通过,以及以后的以后,都与这通电话无关。

        “你明天会来看我吗?”文子铮故意带着一点儿楚楚可怜的意味问,刚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想要看见你”。说出这话的时候,就好像郁鸣在他的眼前,而他需要抬起头看着对方,眼里含着水,既是求也是要求。因为郁鸣没办法拒绝。

        在听到文子铮说这句话的时候,郁鸣觉得他的心尖肉像是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尽管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可他还是觉得又酸又痛。他想起医生的嘱咐,他本不应该去看文子铮的,他们本不应该再见面的。

        可是,他没有办法拒绝文子铮。

        索性不要明天了,就今天晚上,他来陪护文子铮。要想让他下定决心不去见文子铮,不如把他的生命也一同夺去。他不会再问那件事,也不会让文子铮再说那件事。在他离开之前,他会一直陪着文子铮,每一时每一刻。

        “我今晚就来看你,可以吗?”

        文子铮听到郁鸣像是哄小孩一样同他说话,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轻看,而是坦然地享受其中。结尾的“吗”字微微上扬,就像是恢弘的书法写到最后已经开始变得痴狂。

        其实可以再强势一些的,文子铮这么想,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其实郁鸣可以再强势一些的,他可以说“我今晚就来看你”,而不用征求自己的意见。爱一个人的时候,本来就会变得强势一些,难道不是吗?

        慢慢来,慢慢来,可文子铮已经急得不行了,他恨不得今晚就告白,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定下来了。可是现实还不允许,文子婧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自己的事情也没有解决,不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好,我等你。”文子铮说出这话的时候又笑了,是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真诚的幸福,就可以被完全地满足。

        郁鸣没再说话,文子铮也没再说话。听起来这段对话即将要结束了,可他们谁都不舍得挂电话。不说话也没关系,文子铮只要听着听筒那边传来的细微声音就很满足了。纸张被翻动的声音,笔记本键盘清脆的响声,鼠标移动又被摁下的声音,还有郁鸣均匀的呼吸声。

        文子铮一直很喜欢听他的呼吸声,虽然他从来没有对郁鸣说过。

        睡着的时候,那平稳到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只有凑得很近很近直到两个人几乎要再度吻起来的时候,人中才能感受到他扑出来的气息,就像是两个人在共同呼吸。

        激动的时候,呼吸声就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郁鸣在他耳边说话,说了半句就要停一会儿,再说接下去的半句。灼热的气息扑在文子铮的耳朵上,让他觉得自己的耳朵也要被烫熟了。

        郁鸣这边听到的,则是文子铮并不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身体上传来的钝痛让他的呼吸被打乱,又混杂着心电监护仪的声音,甚至还有他动作的声音。

        “你不挂掉电话吗?”见文子铮迟迟不挂电话,郁鸣问道。

        如果说“想听你的声音”这话是不是太腻了,而且他们马上就要见面了。文子铮不想让自己在郁鸣那里看上去像是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傻小子,况且他们现在也不算是在恋爱。

        “那我挂了?”明明想说陈述句,可到最后尾音还是上扬。

        “好。”郁鸣那边倒是很笃定的样子。

        即便已经说了要挂电话,可两人都没有率先挂断,而是都在等着对方挂。文子铮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痴迷地听郁鸣的呼吸声,而是看着那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手机屏幕,看着那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原来他们的电话只打了三分钟,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摁下挂断键并不是一件难事,可要下定决心就是一件可以犹豫上一个小时也没结果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变成,在下定决心前就挂断电话。反正无论是否下定了决心,电话挂断的那一刻都是后悔的。

        理智并不后悔,理智告诉文子铮现在不应该打扰郁鸣,自己这样不挂电话会给他带来麻烦;可情感上又是依依不舍的,自己原谅自己说“只不过是想听听声音而已”。

        文子铮任由自己的理智与情感在大脑里互相博弈,自己则靠在略显狭窄的单人沙发里。那条沾染了郁鸣的气味的毯子被他盖到鼻子以上,甚至于眼睫毛都可以感受到绒毯。

        身体依然时不时传来钝痛,文子铮知道这种疼痛意味着他的身体开始恢复。只是,真的好想马上就见到郁鸣啊。

        郁鸣亦是如此。他刚刚从心理医生那里回来,现在正在公司里一边处理关于提起诉讼的事情,一边另找靠谱的心理医生。并不是因为刚才那一位不靠谱,事实上对方的确专业,也拥有极高的专业素养,可对方实在是太冷静,冷静到像是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一样。郁鸣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富有同理心的心理医生。

        让他烦心的不只是关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心理医生的事情,关于诉讼的证据也让他烦心。因为涉及刑事案件,所以现在还在自诉与公诉之间对弈。郁鸣希望提起自诉,但事关重大说不定会公诉。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郁连山的法律团队足够强大了。

        长时间得不到休息又一直盯着电脑的眼睛酸软不已,郁鸣摘下眼镜,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靠在了皮椅上。明明是想要休息的,可是他的大脑并不允许他休息,反而逼迫他思考未来之事。

        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狠心割下了心头肉,决意马不停蹄做完郁鸣认为应该做的事情之后,就彻彻底底离开文子铮,可现在只是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电话,几句撒娇的话,就让他重新开始犹豫起来。就好像剜去一块心尖肉是完全不足够的,要想彻底斩断就必须要把心一块一块全部挖出来,可这样郁鸣的心就会彻底死掉。

        看起来像是变成了一件完全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

        也许本来就没有办法解决,也许郁鸣的心里本来就舍不得离开文子铮。他还是个孩子,十七岁的孩子,哪怕再过几个月就要十八岁了,也只是一个孩子。郁鸣觉得自己有责任去照顾、甚至是去负担文子铮的人生,可他又不知道这种责任感是从何而来。

        他还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谈过恋爱,他们相差十三岁,太大了,文子铮太小了。这好像是没办法的事情,可郁鸣心里被谁都清楚,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而得到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郁鸣不希望文子铮说出那句话,也不希望自己说出那句话,这像是一场混乱的博弈,既没有胜者也没有败者。

        雨很早就停了,现在是凌晨更没有高峰期,郁鸣找不到不去的理由。一来他已经答应了文子铮,那是绝对不能爽约的,这孩子的脾气他晓得,二来心里头也是真的想念小孩,想要看看他,哪怕他们见面之后什么都不说也行。

        郁鸣很少遵循自己的内心做事,更多时候他会选择听从理智。上一次失去理智是因为文子铮受伤,上上次是因为打给老鸨的那个电话。再上上次,他就不记得了。

        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心里面那种很少见的酸涩感就在吐气之间消失了。

        既然答应了,那无论怀抱着怎样的心情,都应该做到。快一点钟了,想必这孩子还没有睡吧,住院部的大门说不定已经关上了,要想进去也要耗费一些力气。如果让郁鸣摘星星拽月亮,他肯定没有这个本事,但如果让他现在立马赶到文子铮的身边,他还是做得到的。

        从公司驱车到医院,不过一刻钟左右,再想办法进住院部,也只花了五分钟。郁鸣在社会范畴是个很好的演员,不用多说几句保安就相信了他的爱人现在病重,他现在必须进去这种奇怪的理由。

        电梯慢慢上行,郁鸣摘下眼镜又揉了揉眼睛,他看着电梯里的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儿认不出来了。明明之前才刮过胡子,现在又隐隐冒出青色的胡茬,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微微乱。

        随手理了理头发,重新戴上眼镜,走出了电梯。

        其实文子铮一直在注意听病房外面的脚步声,他记住了护士的脚步声,记住了来巡逻的保安的脚步声,就是没有听到郁鸣的脚步声。

        现在他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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