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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郁鸣已经不记得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了。就好像是以他的人生经历,抽烟是必然会养成的习惯一样。抽烟、喝酒或是酗咖啡,总要有一样。郁鸣选择了抽烟。

        医院并不是一个抽烟的好地方。吸烟区在室外很远的地方,郁鸣现在不方便走过去,索性找了一个角落里的安全通道,坐在楼梯平台上抽烟。万宝路白金,打火机是路边小店里随便买的。走进来关上门的时候告诉自己只抽一根,可一根之后又是一根。

        前几日的连绵大雨好像只是一场幻梦,今天与太阳一起照耀大地的是广阔蓝天,甚至无法找到一片云。昨天他和文子铮在病房里做的那些事,也好像是一场幻梦。之前他们是包养关系,现在他们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他们还是做了。

        那就必须要负责。

        情感分成了两半,理智也分成了两半。一半情感是真实又外露的,郁鸣的确爱文子铮,爱到让他纠结不已;另一半感情是内收的,承载着他的过去,让他没办法彻底放掉那条束着他的无形的绳子去爱。一半理智告诉自己和文子铮定下来并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再不好的事情他都过来了;另一半理智则叫嚣着“你怎么可以歪斜别人的人生!”。他简直要疯掉了。

        一共抽了多少支烟,郁鸣自己也不记得了。他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身下穿的是更加宽松的运动裤,外面套了一件毛呢子大衣,在今天来说有点热了。运动鞋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今天早上出门前郁鸣蹲着擦了很久鞋头的泥渍。

        昨天是他陪护文子铮的,医院也不允许文子铮一个人在病房里。早晨六点钟护士换班,郁鸣回了一趟家,冲了澡换了衣服,还约了师傅修热水器。

        等到他再一次回到文子铮的病房的时候,就看见小孩沉着脸撅着嘴面对一茶几的早饭不肯下口。抬头看见郁鸣的时候,他故意阴阳怪气地说:“我还以为你吃了就跑。”其实只是不喜欢醒来的时候看不见人,更准确来说是看不到郁鸣。

        还是大饭店的大肉包,新鲜出炉到郁鸣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儿,还是跑了很远才买到的黑豆豆浆,没有放一点糖。小袋装白砂糖是从家里拿的,品质没得说,配豆浆都算是抬举豆浆。

        郁鸣不知道文子铮想要吃什么,就直接按照昨天的买。他看着小孩拿起肉包就啃,抱起豆浆就喝,就知道这是不生气了。

        “没有,回家换了身衣服。”丝毫不提自己在早高峰跑了这么远只为了去买这些。

        文子铮看起来有话要说,却又不说,只是默默地吃。郁鸣负责解决那些他不喜欢的“医院特供营养早餐”,稀如水的粥,连菜场都买不到的最便宜的鸡蛋,皱巴软烂的奶黄包。明明定的是最高一档的饭,可几乎每天都在退步,以为没办法再退了,又总能给他们惊喜。

        “今天医生打电话了,说是要定手术日期。李成和也会来。”文子铮说得很轻松,“对了,李成和是我爸,你要见见吗?”

        为什么明明是问句,可文子铮却总能把问句说成祈使句。

        郁鸣自然不能告诉文子铮他已经知道了全部,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文子铮知道自己调查他,无论是好心还是好意。这种事情太影响感情了。

        “好。”郁鸣爽快地答应。

        真正见到李成和之后才后悔了,他根本没有准备好在这种场合见到文子铮的父亲。你好叔叔,我上了你儿子。这种感觉太恐怖,比在数百人面前做毕业演讲还要恐怖。

        他们站定在文子婧的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门口,就像是还没有准备好要挨批评的学生一样。文子铮与郁鸣肩并肩站着,共同着面对着李成和。看得出来李成和今天出门前精心打理过,他用发胶的方式与方法实在是令人难以苟同。

        “郁鸣,我的好朋友。”文子铮在说“好”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咬字和音量。

        “李成和,文子婧的骨髓捐赠人,我的生物学父亲。”文子铮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一点儿也不想说出“父亲”这个词,可又必须要说。

        郁鸣和李成和理所当然地握手,文子铮点了点头,接着在郁鸣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就带着李成和进了办公室。“在外面等我。”他说。

        文子铮原来的意思是想要郁鸣陪着他一起进去和医生面谈的,可郁鸣婉拒了他。既然李成和是捐赠人,也是姐弟俩的父亲,那还是他去比较好。听到郁鸣说出这话的时候文子铮的表情就垮掉了,他看起来很不乐意,却也没有说什么。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文子铮里面穿着病号服外面套了一件外套,和抹了很多发胶的李成和在医生办公室里面谈,原本郁鸣是在外面的座椅上等待的,后来发现看着办公室门上的磨砂玻璃实在是一件令人烦躁不安的事情。

        最后就只能躲到楼梯间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天平本来是平衡的,一端放着一半的情感与一半的理智,另一端同样。现在天平的一端倾斜地厉害,郁鸣已经无力配平了。坚持就好像变成了他的一时兴起,而放弃却变成了斟酌再三的决定。

        一开始想的是不可以,后来就变成了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再说,再后来只剩等文子婧的手术结束了再说,现在便完全没了主意,也没有时间可以拖延了。

        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郁鸣自己是无所谓,可文子铮还是个孩子。那就等他十八岁再说。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郁鸣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等文子铮十八岁了再说。好,等会儿就这么和他说。他开始内心展演,两人侧坐在沙发上,握着对方的手,说道:“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再说——”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文子铮的脾气不好,生气的时候说起话来就更加咄咄逼人:“你之前和我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才未成年,现在倒是记起来我是未成年了,你就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就是没有勇气,你就是个懦夫!”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子弹深深打进郁鸣的身体里。

        他就这么陷进了自己的幻想里!

        如梦初醒。

        郁鸣坐在台阶上大口喘着气儿,又因为刚才抽了很多烟而开始咳嗽。他咳得停不下来,感觉自己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安全通道的门被打开,文子铮走了进来。看见郁鸣咳个不停的样子,跑过去抱住他又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这是怎么了?嗯?”文子铮问道。他一边顺着郁鸣的背,一边拍着他的胸口。

        郁鸣摆了摆手,“没事儿,呛到了。”

        好不容易不咳了,文子铮就牵着他的手把他从台阶上拉起来,一点儿也没有避讳之意,走出楼梯间的时候也不松开手,带着郁鸣坐到了住院部大厅里的不锈钢长椅上。身边也有和他们一样的,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和他们的家人或朋友坐在一起,在讲话或者又什么都不讲。

        “你父——”话说出口郁鸣就后悔了,“李成和呢?”

        文子铮紧紧握住郁鸣的手,像是唯恐他松开一样。靠在郁鸣肩膀上的动作也变成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他几乎把身体的所有力气都放在对方的身上。

        “他去办住院手续了,下个月八号做手术。”文子铮轻轻地说。他看着在住院部底层里走来走去的人,有的是病人,有的是医护,有的是家属。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故事。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文子铮并没有再多说任何,也没有多问任何。他知道他不需要告诉郁鸣任何他不愿意说出口的事情,而郁鸣都会知道。他只需要说他想说的事情就好了,郁鸣会稳稳接住他的。

        今天的太阳真好。好想出去晒晒太阳,想和郁鸣一起在外面走走,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可以。想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站在太阳下面。

        文子铮从郁鸣的肩膀上抬起头,侧过脑袋看着郁鸣的眼睛。他不再有溺死的感觉,而是有一种终于从水中挣脱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好。

        “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

        医院很大,文子铮比郁鸣更加熟悉这个医院。他知道走在哪里不会遇到来看病的人,也知道哪里适合他们在如此好的天气下闲逛。住院部的南边有一片很大的草坪,天气好的时候病人都喜欢在那里晒太阳。

        文子铮和郁鸣也在那里。他们坐在草坪上,屁股下是郁鸣的大衣。阳光耀眼到过分,睁不开眼睛的文子铮就倒在郁鸣的大腿上,躲在他身体带来的阴影里。

        耳边时常传来欢愉笑声。就连平日里最苍白的生病的小孩也在阳光下奔着跑着,笑声如在风中绽放而又赠予风无数花瓣的最美丽的鲜花。

        “你会陪着我吗?八号的时候。”文子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手指紧紧揪住郁鸣的裤子。不再是往日霸道的祈使句,而是一个完整的带着尾巴的问句。

        郁鸣抚上文子铮的侧脸,沿着他的脸颊往下巴滑去。微风吹过,扬起他们的头发。此时此刻,就连文子铮的睫毛也微颤。

        “当然。”他说。

        不止如此。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是做你姐姐做手术的时候,还是以后。”这是一句很保守的话,保守到当郁鸣说出口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唾骂一句“懦夫”。可这是他能说出来的最勇敢的话语了,就请在现在原谅他吧。

        文子铮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郁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当是答应了会在八号陪着自己。沉思了一会儿之后才明白这话的内含意思,猛地从郁鸣的大腿上抬起身体,又因为动作太过于猛烈而牵扯到身上的伤口,本能地“嘶”了一声。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甚至没办法看着郁鸣的眼睛。就像是乞求了很久的物件终于到了自己的手里,明明还未得到的时候就有了十足的把握,可得到了的时候还是难以置信。

        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吗?郁鸣,你说的话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文子铮说不出话,他紧紧地抱着郁鸣,把下巴搁在对方削瘦的肩膀上。郁鸣的肩膀硬邦邦的,没有肌肉也没有肥肉,骨头几乎要从皮肤里穿出来。靠在上面的时候从来都不舒服,可文子铮就是喜欢郁鸣的肩膀。他靠过,抱过,也在上面留下过像是一个标记似的咬痕。

        “你这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出来了,眼泪如流水一样掉下来,又被微风带走,“答应我了?”他的声音里已经有明显的哽咽。

        “嗯,答应你了。”郁鸣紧紧抱住文子铮的身体。明明每天吃得都很好,也在用医疗手段补充营养,可郁鸣还是觉得他瘦了。不够,身体上需要有再多一点的肉,抱起来的时候就不硌人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时日里也瘦了很多,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五十步笑百步了,而是半斤八两,一模一样。

        文子铮笑了,一边笑一边哭。哭也是因为笑,而笑不是因为哭。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可心里又是开心的。他在郁鸣的怀里哭又笑,肩膀耸起又落下,整个人抖如筛。

        “你终于肯对我负责了。”还能开玩笑,那说明是很开心很开心的了。

        阳光明媚,明媚到文子铮觉得眼前的世界都是美好的,美好到无以伦比。他觉得自己从前默默无闻吃的那些苦,在深夜里流进枕头里的泪,被辱骂被鄙夷被放弃,甚至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的那些痛苦到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往,都值得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一刻,那也是值得的。

        文子铮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从郁鸣的怀里挣脱,红着眼睛灵巧地啄了一口郁鸣的嘴唇,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会看见他们。啄完他本来想站起来逃跑的,可刚刚站起来就又牵扯到了伤口。在对待伤病的态度上,他和郁鸣不愧是一对儿。

        没办法逃跑,只能重新坐回草坪上,也不管脏不脏了,拉着郁鸣一起躺在草地上。他要郁鸣举起那只受伤的手,让他好好瞧瞧,好好心疼一下。

        郁鸣这几日忙得昏头,不仅要伺候“小皇帝”文子铮,还要瞒着他去面试心理医生。好在今天早上传来了好消息,郁鸣看中的那个心理医生答应了邀约,毕竟他开出的价格那么美丽。手上的伤倒是一直记得上药换药,也在前几天拆了线。倒不是他记得,是每天在医院跑来跑去的时候,护士抓着他换药的。

        手上不再绑着白色的绷带,而是□□裸地露出了难看的伤疤。昨天为了给文子铮洗衣服,手泡了水,伤疤也跟着泡开了。丑陋的比皮肤深好几度的疤痕像是一条肉虫一样爬在郁鸣的手上,黑色的痂还没有完全掉落。

        “我觉得你应该去买祛疤膏。这么难看的疤痕,以后怎么见客户呢?”文子铮的祈使句全然了无了。是我觉得你应该,而不是你应该。

        郁鸣侧过头,微笑着看着文子铮。他发现原来说实话也没有那么可怕,原来迈出那一步也不会发生可怖的事情。他爱得太深了,所以才会想得太多。

        “就让它留在上面吧,我觉得它挺漂亮的。”让我和你一起吧,让我们的身上都留下爱的伤痕。

        文子铮带着嗔怪瞪了郁鸣,抓起他受伤的手就咬下去。下了狠心,所以咬得也重,在纤长的手指上留下了长圆的咬痕,有几颗小牙痕甚至渗出了血。

        “我的。”他说,“都是我的。只有我可以。”

        只有我可以在你的身上留下伤痕。

        恶劣的心兽已经完全被放出来了,再也没有关起来的可能。长期被压抑的心兽的可怕程度,文子铮自己都没有办法想象,更别说郁鸣了。

        你准备好了吗?郁鸣,你准备好接受最真实的我了吗?

        “你准备好了吗?”文子铮又把自己溺死了,他心很甘情很愿,宁愿永远溺死也不愿再回到现实世界。

        郁鸣挑眉,“准备什——”

        话说到一半就被文子铮堵住了嘴,他们躺在温暖的草坪下,细细密密地接吻,上唇衔着下唇,下唇又咬着上唇。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亦是光明的。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难得可以出病房的小朋友看到了两人正在接吻,在草坪上边跑边挥舞着手中的风车,大声地说:“羞羞羞!羞羞羞!”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郁鸣拥抱着文子铮而文子铮也拥抱着郁鸣。这吻很绵长,像是今天并没有出现在广阔蓝天中的绵长的云。柔软如天籁,甜蜜如清风。

        这吻愈来愈深,直到两人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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