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racter9船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
咸湿冰冷的海风掠过甲板和严阵以待的人群。
风晚鸣闻言，没有如众人想象中那样勃然大怒，或者发出冷笑呵斥。
没有沉默太久，他伸手欲摘下篷帽。
云时节勉强地笑道：“尊主……这是何意？”
他们原本没指望风晚鸣真的露面。
虽然不知道风尊主上飞梭以来，为何掩盖面目，但想来事出有因。
急转直下的发展宛若大人物发难前的预兆，几个年轻人当即如临大敌，深感下一刻就要大难临头。
被他们注视着的人没说话。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拉着篷帽缓缓不断往后，慢慢地，露出乌黑的长发，归到肩侧的浅蓝色发带，紧接着是眉心处一点红到滴血的宝石枫坠，和笼罩在深沉阴影中无比年轻俊秀的脸。
“……”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摘下篷帽的银衣修士静静立于夜风中，衣袍猎猎，他的面容在遥远高空一轮明月的照映下，显现出惊心动魄的凛冽，眼神不咸不淡地投过来的那一刻，但凡被注视到的身躯，都不由深深一震。
这样的气质根本不可能伪装得出来。
没有任何人会质疑——
这就是大陆上唯一坐拥两大境，执掌三千魔宗，令万魔心悦诚服，不敢生出丝毫逾越的风尊主——风晚鸣本人。
风尊主在修真界出名的很早，差不多是在场大多数人师父那一辈的人，没有人想到，本人居然长着一张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脸。
没有人反应过来。
所有人瞠目结舌。
简尧最先出了神。
他鼻翼翕动，蓦然回首。
——隐隐约约地，他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悠远洁净的香气，飘渺得只存在一瞬，就消失在风中。
可身后甲板和船舱的阴影处没有人。
无法忽视心中的莫名的失落，简尧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打算找机会问问曲长老，是否注意到船上有特殊的香料。
正要重新回望众人视线焦点，身旁突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加上猝不及防的地震山摇，简尧整个人瞬间头皮发麻，浑身一僵。
他周身一晃，依靠底盘稳如磐石没有摔倒。
纷纷洒洒、来源不明的水溅上衣衫，简尧眯着眼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个从自己身边差点滚到远方栏杆的人。
定睛一看，是浑身是水狼狈得不行的云时节。
再一看，整架飞梭不知出什么了变故，正无比突然地极速坠落。
此时，船身正紧靠悬崖处崎岖的岩壁，仿佛失去操纵似的径直往岩壁撞去，似乎打算带着整船人同归于尽。
飞梭当然没有这个意识。
船身堪堪浮在半空，离海面的距离可能还不到一米。
巨大的风浪携带着漆黑的泡沫冲上甲板，瞬间冲折了桅杆，裹挟着风帆不知去了哪。
冲击一下接一下，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人仰马翻混乱不堪之际，云时节大喊：“杜道友你愣着干嘛？”
飞梭是四荒宗制造出的，现在控制权也在杜信宜手上，杜信宜胳膊穿过船身上的栏杆，半坐在地上，死死抱着栏杆，浑身湿透，掏出一个仪器拼命地点。
简尧向远处一眺，风尊主原先站的位置上空无一人，心里猛地一沉。
然后，“向导好像坏了，我控制不住它！”
似乎生怕情况不够乱，杜信宜提高声音，带来一个当下不能再坏的消息。
罗栩栩已经在地上滚了几圈，衣袍脏污，闻言，甩手以一条刚劲森然的骨鞭捆住栏杆，身体伏低稳定重心，啐了一口血骂道：“控制不住也给我控制住，姑奶奶可不想御剑飞回去！！”
杜信宜居然还笑得出来：“真不行了！”
周应律：“风尊主人呢？！”
简尧脑海里窜过唯一一个念头居然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人的声音。
变故突发不过几瞬，三言两语间，飞梭又往崖壁上撞了几下，整个船头都深深嵌了进去，甲板更是晃荡得犹如天地颠倒。
罗栩栩咬咬牙，伸出手：“把向导给我，我来！”
“接住！”杜信宜摸了一脸水，这么说着把仪器丢了出去。
罗栩栩翻身一跃要去接，然而倏然，一个巨浪劈头盖脸冲到甲板，裹挟向导仪不知去了哪。
黑暗中要找到一个小仪器简直是天方夜谭。
罗栩栩被水潮撞得狠狠摔到栏杆上，缓过神大骂：“操！”
海水劈头盖脸，呼吸也充斥着咸味。
他刚刚错过了什么？简尧不待多想。
即便是修真者，在摧枯拉朽的天地之力面前还是力有不逮。他凝现出九疑剑，插进甲板，扶着云时节，示意她赶紧找个东西抓稳。
双眼望见船架已经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船身隐隐还有坠落的趋势，他斩钉截铁地判断道：“没办法，飞梭撑不住了，大家离开这里！”
云时节感谢地点点头，回身去找师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曲千钟应该比他们还早意识到危险，简尧没有去操多余的心。
他四下张望，看见杜信宜寻了远处岩壁上的一方岩洞，御剑飞去，也一同跟了上去。
不一会，罗栩栩、云时节和周应律都平安无事地跟了上来。
迈下飞剑的罗栩栩满脸不悦，沉默得像一个即将点炸的爆竹。
众人面面相觑，一定程度上都被海浪泼成落汤鸡。
周应律站在原地，半晌，从芥子掏出干净整洁的帕子递给身旁两个女修：“……风尊主呢？”
罗栩栩脸上混杂着恼怒和迷惑，总体而言还是不虞多一些，向周应律道了声谢后，她忿忿地说：“他一挥袖子，飞梭就上蹿下跳，跟窜稀似的，只顾着抓最近的东西，哪有心思去看他。”
沉闷气氛一扫而空，其余人面目扭曲，憋着不发出笑声，纷纷摇头。
周应律也怕罗栩栩的怒火转嫁到自己身上，只是轻咳一声：“……这样啊。”
李沧沫的去处似乎也不用想了。
杜信宜道：“风尊主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恼我们损伤了他的脸面，这么做也过于出格了，难道接下来真的要飞剑去棠棣村？”
他一脸轻松。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云时节咽下笑意，思考了一会摇摇头：“李道友的行为自有陨水间评判，无论他为何会对风尊主那个态度，我们都不该先入为主……误会冒犯了尊主是事实，既然尊主自证了身份，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
女修锁着眉一声叹息：“作为领队，等大猎结束，我会独自向陨水间总部请罪，你们不必担心。”
罗栩栩原本神情还有些别扭，立即说道：“怎能如此？！”
她与云时节力争：“若风尊主责怪，该请罪的是我！是我最先怀疑尊主的……”
但嘴上说着，她心里其实仍有犹豫。
内心一道声音执着地说着：“你的直觉没错。”
所有的质疑都该到此为止了，罗栩栩又对自己说：你已经知道那是风尊主。
“你们还真想继续参与大猎？”杜信宜歪了歪头，好奇地道。
云时节已经打定了主意，任罗栩栩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她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便恢复了温和庄重的姿态，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杜道友不是非常想登上擎苍榜吗？怎么突然又这么问？”
“那只是套话的说辞。”杜信宜摆摆手，笑嘻嘻地说：“我可清楚得很呐，在场的诸位与我虽然都算得上仙道这一届的青年才俊，可对上其他皆是自己师叔与宗门大小长老的队伍，即便有风尊主，胜率也小得可怜。在获到荣名之前，我们参加大猎，不过是陪跑，来长长见识罢了。”
云时节不置可否。
——风晚鸣当然不会出全力，那太掉份了，云时节原本就猜测他大概会一直旁观。
所谓“金丹低如尘，元婴遍地走”，描述的正是陨水间大猎时的盛景。
正常情况下，元婴及以下的修士，在大猎中只会与修为相近的同辈分在一队。只有晋入分神期，也就是获得荣名后，才真正算在修真界分有一席之地。
金丹和元婴级别的修士，能安全顺利地完成任务，本身就已经达到师辈对他们的期望了。
简尧一开始能毫无负担地请师叔祖把自己和在场其余人安排在一处，也是这个缘故。深知这不成文规矩的众人，更是谁都没把李沧沫的话当真。
然而，“好歹是个历练机会。”云时节温和地说。
简尧点头：“我们只是去我们该去的地方，既然任务地点定在那，说明那个地方有人需要我们。”
“可我们都碰了那件衣服，现在怎么办？”杜信宜点了点头道。
罗栩栩右手摩挲着缠在自己腰间的龙骨鞭柄，百无聊赖地：“不会有事的吧。暂留在此地确实有些蹊跷，但风尊主会解释的。”
想起风晚鸣那句凉薄的“没什么可说的”，她又有点讪讪：“应该吧。”
“总之，先联系上尊主吧。”简尧道：“若是飞梭损坏、让我们经历这一遭，算是尊主对我们略施小惩，接下来也该一切步入正轨了。”
云时节赞同地颔首，周应律、罗栩栩俱没有意见，而杜信宜张了张嘴。
似乎怕他再说些什么，云时节直接地从怀中拿出通讯仪。
仅巴掌大小、形如凡间罗盘的通讯仪在灵力注入后，指针便飞速地碌碌转动起来。
五双眼睛齐齐定格在通讯仪上方，只见不到两息，一道银灰色的摄念便晃晃悠悠从磁针下钻出。
这人形摄念赫然是个缩小版的云时节。
它飞在半空左右四顾，萦绕环抱云时节指尖不断地蹭着，似乎对灵力格外贪婪。云时节失笑着，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随后不再耽误，发出指示。
银灰摄念恋恋不舍地听从攀上半空，左探右探，仿佛受到某种若有若无的牵引，作势即将要弹射出去。
下一瞬，却遽然溃散成一道光烟，从云时节掌心流泻下去，消散成山洞中的点点星子。
——非但如此，金属质地的指针，犹如遭到警告而受惊，混乱地细微摇摆了一息，彻底停工。
通讯仪的温度整个在她手心一下子冷了下去。
云时节捏紧了仪器，面色惊疑。
“咋了？”罗栩栩有些茫然。
简尧心里一个咯噔，他已看出这是仪器即将爆照的前兆，“扔掉，扔出去！”
无人注意的地方，杜信宜登时脸色一变，嘴唇微动。
见云时节没反应过来，简尧立即疾步上前，抢过通讯仪，云时节虽然不明所以，但下意识配合着松手。
往洞口的方向奔出三四步手腕猛地发力一甩，小小的通讯仪在山洞中发出锐利的破空声，于黑暗划出一道凌厉的下行线，然后毫无征兆地坠落下悬崖。
随着通讯仪消失在视野中，云时节才望向简尧：“……简道友，这是？”
简尧也有些惊魂未定，摇摇头，顿了一下才慢慢道：“这股摄念被击散了，而且受到反制，仪器另一端……”
他迟疑了一下，也很难相信。“仪器另一端的人，似乎不想接收到联络。但刚刚如果你不及时抛掉，通讯仪就会……”
“在你手上爆炸。”杜信宜接上，语气幽幽地道：“并且炸掉你大半个身体。”
其余三人脸色大变。
杜信宜又道：“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吗？风尊主，还是先别联系上得好，我们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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