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没有后续了吗？
“看完了？”时隔一个月，再次来到干草堆旁的贝尔托特一脸的难以置信，“都看懂了吗？”
“嗯……其实一些需要计算的地方并不是全都能明白，不过还好以前老师讲过一点，还能连蒙带猜，实在不行就先勉强记住结论……但是画图的部分出乎意料地有趣呢！根本停不下来！”露辛达把脸藏在那本《几何基础》后面，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一个半月前，贝尔托特去了趟托洛斯特区的图书馆。不知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那里并没有什么教授机械原理的书籍。
从学校图书馆的那本立体机动装置图解来看，墙内的确是存在这样的技术的。那这类资料在大众图书馆的缺席，就只能解释为王政府刻意管制的结果了。
他所能找到的相关性最高的书，就是这本《几何基础》了。他把书号和它在图书馆里的大致位置写在小纸条上，半夜塞进了厨房的门缝里——他不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借阅记录上。任何能将他和露辛达联系起来的线索，无论再微小，都要尽力避免。
然而……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无论现实中多么小心地隐藏行踪，脑中的记忆却永远清清楚楚地在那里，抹都抹不去……
“看来你的老师真的教了你不少东西啊！”
“嗯，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应该是在破墙的时候去世了吧……”
“露辛达以前也是住在玛利亚之墙的？”贝尔托特胸口一紧，“我还以为……”
“是啊……很侥幸逃得一命。”她似乎并不愿多提当时的情景——贝尔托特对此感到相当庆幸，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态来谈论这件事。
干草堆旁安静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露辛达先打破了这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所以说，接下来我该看哪本书啦？”她似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脸上再次挂上了从容的微笑。
“计算的部分的话，我下次再去城里的图书馆看看有没有什么书籍可供参考。”贝尔托特不敢看她的眼睛，“但如果你对这本《几何基础》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那现在再去看那本《立体机动装置图解》应该又能有新的感受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直接在学校图书馆的那本书上写一些注释，你过一个月左右再把它借回去看。就以那上面的图为例子，也够你学个一阵子了。”
“可……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会尽量写得详细一点，以你的基础应该可以看懂的。”
“不不不，我是说……”露辛达连忙解释，“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算太麻烦……”
“那真是太感谢了！”露辛达喜出望外，眉梢眼角都雀跃起来。
可她笑得越明媚，贝尔托特就越觉得自己虚伪。
“那么请问这段时间里……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我是说调查方面的事……反正也是闲着，有什么安排的话请尽管吩咐！”
“那个的话……不需要了。”这段时间贝尔托特一直在心里反复盘算，到底要怎样和她表达这个意思才好。结果事到临头，还是就这样突兀地说出来了。
“诶？不需要吗？一点儿都不需要吗？”露辛达的反应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更接近失望，“上次那件事……没有后续了吗？”
“后续我会自己调查的……”就到这里为止吧！贝尔托特苦涩地想。
“这是……什么意思？”
“露辛达，我会遵守承诺，把自己的所知所学尽可能多地教给你。”他的眼睛紧盯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头，“但你也看到了，这件事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更加凶险……我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但你……其实没必要在这当中陷得太深的……”
“贝尔托特·胡佛，”露辛达的声音逐渐变冷，“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啊？”
“不……怎么会呢……”
“事实上，我觉得你看不起这里的所有人——所以才懒得和大家有任何深入交流，不是吗？”
“不……我只是不希望你冒险……”
“那你呢？你就不怕危险吗？”
“我的情况比较特别……”
“是哦！连普通人吃不起糖这种常识都没有的小少爷！还真是特别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和我不一样。”你的人生，不是注定要短命的。
“要是随便你自己乱来，你真正要害死的人，恐怕就是你自己才对！”
“具体原因很难和你解释，但是……”
“也对哈……就算解释了，”露辛达冷笑一声，“我们这样的俗人，应该也很难理解的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呢，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才情愿放弃之前的生活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但看来你好像觉得，自己是唯一懂得‘有些事情比生命还重要’的人。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都很难领悟这样高尚的情怀呢！”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希望再制造更多没必要的痛苦，甚至死亡……
“你是不是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这些未受教化的俗人们，就只配满足于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每天有一口吃的，就该感谢神的恩赐了？”
不……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一泡狗屎！不光对你如此，对我们每个人都一样！”
破墙让每个人的日子都更加难过了吧……
“我不清楚你在来到这里之前，有过怎样的故事，但就我自己来说，绝对说不上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放眼望去，周围也都是这样那样的混账事！”
也许你本不必承受这一切……
“在所有这些人中，我可能是最幸运的一个，所以现在才能站在这里。”
所以，不要辜负了这份幸运……
“但幸运这种东西，正是因为不是总能指望的，所以才称之为幸运不是吗？我不打算把我的后半生继续寄托在幸运之上，不想每天醒来，都担心命运会不会停止眷顾我了……所以我想趁还有能力的时候，掌握一些比那更加可靠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如果那样的东西真的存在，而且真的是可以被人所掌握的，那也许不只我一个人能得救也说不定。”
可以让所有人都得救的方法吗？真正意义上的，所有人……吗？
“至于你说的危险什么的，我只能说，很感谢你的关心。不过与继续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浑浑噩噩地挣扎到死相比，现在就死掉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可惜的事。”
不，你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而在绝望中度过痛苦又毫无价值的一生甚至还不是最遭的事。最遭的是未来几十年里我会一直去想，也许当初，我曾经离世界的真相很近的……”
但是真相可能并不美丽……
“所以，还是要谢谢你冒着巨大的风险，帮我找到了宝贵的线索。但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合作的话，我想我们也只能就此别过了。”
她渐渐失去了刚才的气势，慢慢低下头去。
“但我也有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所以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仍然会继续探寻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性——哪怕慢一点也好，危险一点也好……”
贝尔托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一声及其轻微的抽泣。
“毕竟，我已经没有亲人在这个世界上了……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如果不给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找一点意义，又要怎么才能活得下去啊！”
她抬起湿润的双眸，最后望了他一眼。
“再见。”
然后转身离去。
夜风吹着她的裙子，裹在身上。苍白的月光在她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和影子比起来，她显得好小。贝尔托特想。是因为走出太远了吗？
不想让她就这样越走越远，不想让她就这样与影子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跑了。
应该是听见了脚步声吧？她站住了，但没有回头，只是抬起胳膊，在脸上不停地抹啊抹。
贝尔托特停在了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叹了口气。
“周末要是没事的话，就到后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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