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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你的愿望里有我吗(上)


9月底的米兰已然走进了夏秋交替的间奏里,冬雨型气候的意大利,每年到了这个时节雨水总会变多起来,以至于此时,当夏暖站在秀场外的大门处,看着外面绵绵的细雨,一时有些踟蹰。

        8点多的夜,天色已然全黑,身后的巨大会场内,依旧人声鼎沸,但一墙之隔的室外,却静谧的没了多余的声响。

        会场外的路两旁,黑色的路灯高耸林立,昏黄的灯光下细密的雨丝仿佛金银的尘埃,四下散落着。

        夏暖迟疑了片刻便走进了雨中,她伸着手,扬起脸,雨丝像蝉翼一般轻薄地划过,她呼了口气,大步朝前离开了这里。

        米兰是一座古老又灿烂的城市,它的夜晚不但装满着时尚的街区和霓虹,也藏匿着古迹老墙斑驳的印记。细雨绵绵的夜,给米兰蒙上了轻柔的薄雾,藏了些温柔的韵味。街心广场上随处可见的雕塑,展现着不同的人文艺术和自由表达,路两旁的巴洛克式建筑层次丰富且神秘惊艳,古墙壁上的时钟,经年累月地驻足摆动着,分秒细数地看尽着人间的冷暖温情、离殊与美满。

        夏暖缓步走着,想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也算是因祸得福的自洽吧。她漫步在米兰城市的中心街区,满眼张望着,看着这个白日里光彩夺目的时尚画框,在夜晚竟也能万般柔情。

        街边的咖啡馆和酒吧早已支起了挡雨的伞,夏暖摸了下饥肠辘辘的小腹,唇角微抿:“资本家不喂养我,我还有亲爹啊。”

        她抬眼寻去,朝着一家牛排店走了过去。

        “ciao,bellezzaprendiqualcosadamangiare?”(你好,想吃点什么?)

        夏暖刚落座,一位金发碧眼的服务生便走了过来,出声询问着。

        夏暖微囧,说了英文:“ican\''tspeakitalian,canyouspeakenglish”(我不会说意大利语,你可以说英文吗?)

        服务生友好地笑着:“ofcourse,whatwouldyouliketoeat,beauty?”(当然,可爱的女士,想吃点什么?)

        夏暖听着男生好听的声音和无限魅力的笑靥,竟然难得地犯了花痴,她用英语告诉对方,她看不懂意大利语的菜单,所以什么都好,招牌推荐就行,顺便夸赞了一下男生的颜值。

        服务生歪头一笑,好看的蓝眼睛在夜色中变成了深海色:“youarepretty,too。”(你也很漂亮。)

        夏暖脸颊一热,道谢后暗自思量着,原来拈花惹草的感觉这么爽啊。

        “moonriver,widerthanamile

        i\''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

        oh,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

        whereveryou\''regoin\'',i\''mgoin\''yourway”

        吉他的弦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清晰地响起,夏暖微微侧身,看向了不远处的喷泉雕塑,那里停放着一辆漂亮的美式复古哈雷,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倚着机车,弹奏着手中桃木色的吉他。

        有些违和的画面,有些不搭调的人设,以及,这一首过于柔情似水的歌

        “twodrifters,offtoseetheworld

        there\''ssuchalotofworldtosee

        we\''reafterthesamerainbow\''send

        waitin\''\''roundthebend

        myhuckleberryfriend,moonriver,andme”

        男人的声音浑厚而低沉,木制的吉他似乎年代也久远了些,弦音不够清利,有些厚重发闷,可此时却和男人的声音浑然一体,动听的令人沉醉。

        街边的店铺外如夏暖一般坐着的人很多,但米兰人似乎见惯了这样的街头表演,所以几乎没有人过多关注。

        《moonriver》是《蒂凡尼的早餐》中奥黛丽赫本所演唱的歌曲,是夏暖初中时期非常喜欢的一首歌曲,歌曲中情感的细腻和柔软曾让这首歌难得地被夏暖抄录到了日记本中,尤其是那句“whereveryou\''regoin\'',i\''mgoin\''yourway”

        “无论你流向何方,我都愿意追随你。”夏暖呢喃着歌曲的译句,一时兴起,走向了男人。

        “hi。”她浅笑着打了招呼。

        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吉他,站直了身:“hi,pretty”(你好,可爱的女孩。)

        夏暖走进后看到了络腮胡子男人手中的吉他上,有一排娟秀的字迹,而且是中文。

        “知意。”夏暖轻声说着。

        “你是中国人?”络腮胡子的大叔有些惊喜地问。

        “是的。”夏暖也很意外:“您也会说中文吗?”

        “我的太太是中国人,所以我中文不错。”男人弯着眼笑眼,络腮的胡子也随着他的表情一动又一动,有些憨态可掬的样子:“知意,我太太的名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您太太的名字真美。”夏暖礼貌地说着。

        “是的,所以我给自己起了中文名字,南风。”络腮胡子的大叔哈哈一笑,有种觅到知音的愉悦。

        “很浪漫。”夏暖浅笑着:“您刚刚的《moonriver》特别好听,是我听过的最深情的版本。”

        “我太太生前也最喜欢这首歌。”男人伸手抚摸着吉他上的文字,眼中万般柔情。

        而夏暖也敏感地捕捉到了那句‘生前’的字样,一时有些窘迫:“对不起,我”

        “没关系。”男人抢先一步打断了:“小姑娘,谢谢你喜欢这首歌,你还知道《西洲曲》,已经好久没有人和我说起她的名字了。”

        夏暖抿了下唇,手臂处感受到了细密的雨丝,友好地发起了邀请:“雨好像大了一些。”她说:“可以邀请您共进晚餐吗?”

        “谢谢。”男人憨态可掬地笑着:“我的荣幸。”

        返回餐厅时,夏暖的晚餐也刚好端上了桌,她告诉上菜的男生要一份和自己一样的晚餐,却被络腮路子的大叔拒绝了。

        “谢谢小姑娘,我要一杯啤酒就好,晚餐已经吃过了。”男人说完对着服务员用意大利语翻译了一遍,男生点了点头,离开了桌边。

        “中国的女孩一般不会邀请陌生人晚餐。”络腮胡子的大叔说:“你很特别。”

        “特别的是您。”夏暖说:“复古哈雷,朋克造型,但是不是贝斯,不是架子鼓,而是一把复古吉他。”

        “哈哈哈。”男人开怀一笑:“我太太也说我不不伦什么?”

        “不伦不类吗?”夏暖笑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中国的成语太难了。”男人哈哈一笑。

        这时啤酒被端了上来,夏暖端起自己的果汁,和男人碰了杯:“我不会喝酒,请您不要怪罪。”

        “你们中国人说话真有意思。”男人也碰了杯:“小姑娘,你想听故事吗?”

        夏暖饶有兴致地指了指自己的牛排:“我可以边吃边听吗?”

        “哈哈,当然。”男人笑着,眼神看向了远方,从夏暖的角度看去,他似乎回到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中。

        “我的太太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在佛罗里达认识的,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她唱歌非常好听,谈着钢琴唱歌的样子仿佛天使降临,美得不可思议。”男人的声音沉厚且柔和:“我追她追了很久,学中文也是为了她,因为她说她毕业后会回国,我不想离开她,所以追随她,跨越太平洋去了中国。”

        男人看着夏暖打趣道:“我是中国女婿,我太太说,我这算入赘。”

        夏暖噗嗤一笑,没有打断。

        “后来,我向她求婚了,求婚的时候,我撕掉了我的护照,我说我再也回不去了,你得负责。”男人喝了一些酒:“但我太太说,在中国护照坏了可以补,飞机还能把我送回佛罗里达。”

        “嗯,中国很便捷。”夏暖笑着补了刀:“所以,然后呢?”

        “没办法了,只能继续追了。”男人摊了摊手:“但我知道她爱我,只是我太太说,文化差异和生活习惯会让我知难而退,她觉得现实终将打败爱情,所以从没有说过她爱我。”

        夏暖没有出声,继续安静地听着。

        “但我很努力,我在中国生活了一年,学会了中文,中国菜,我学着中国人的样子生活,我身边的朋友都说,我很厉害。”男人有些骄傲:“至少我的中文比那些abc标准。”

        夏暖捂嘴一笑:“这还真是。”

        “所以我告诉我太太,她不用为了我离开家,我可以留在中国。”男人说:“再然后,她终于答应了,她说要和我去旅行,走遍世界才能看出我们是否合适。”

        “我自然愿意,哦对了,忘记说,我的爸爸很有钱,所以我也很有钱。”男人停了一下,插了这样的前提。

        夏暖微愣一下,随即笑了,她本以为自己听的是浪漫的爱情故事,却没想到,还是有钱人不差钱的爱情故事。

        “我们去了很多的地方,墨西哥、巴西、土耳其、摩洛哥、埃及、芬兰、冰岛、新加坡等等,真的很多地方,但”男人停了一下,多喝了两口酒:“重新回到佛罗里达的那天,却是我们旅行的最后一站。”

        夏暖停下了手中的刀叉,认真地听着。

        “我们回到了学校,在草坪上聊着天,但她却突然晕倒在了我怀里。”男人有些哽咽:“我把她送到了医院,人直接从急救室推倒了手术室整整6个小时医生出来后告诉我,太太是淋巴癌晚期,日子不多了。”

        “陪着太太在医院的几天里,她始终昏迷,清醒的时候很少,直到有一天,她用尽全力告诉我,有一本留给我的日记。”男人叹了口气。

        “我在她的病床前,读完了那本厚厚的日记,从我们相识起,直到最后回到佛罗里达。我才知道,原来她也爱我,从我们见面的那刻起,她就如我爱他一般的爱我,开始时她确实不相信异国恋,所以处处保留,直到回国后在上海看到我,看到我努力地融入中国,她本想着也不顾一切地奔向我,却没想到因为身体不适竟然查出了癌症。”

        夏暖给男人递上了一张纸巾,男人抬起手微笑接过,擦拭了眼角的泪水。

        “她说,她最后的日子不想在病房里等死,看着生命消耗殆尽,却无力改变,她只想和最爱的人去看看这个世界,也不算白活一场,所以有了我们的旅行。我记得在芬兰的时候,她有一次含着泪对我说:‘jam,我好想和你有一个孩子。’我那时候不知道她的心情,但是却连夜买了戒指,向她求了婚。”

        男人继续喝了些酒:“但她拒绝了。她说,有一天她会给我答案。”

        “小姑娘,我太太最后一页的日记,是一封遗书,是她在回到弗洛里达的那天晚上写的,她说她的药物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维持现状,她说她为了保持状态,每天都在过量地服用药物。她说,佛罗里达是她最后一站,她是来送我回家的。”男人哭了,但眼中却始终装着柔情的暖意:“在医院度过的最后20天,我太太几乎很少醒来,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但我早就趁她没有力气反抗和说不的时候,给她戴上了戒指,我告诉她,她是我的妻子。”

        夏暖抬手抹去了脸颊的泪痕,心中无限动容与伤怀。

        “我太太走后,我带着她的照片开始环游世界,继续去完成没有走完的旅程,我这一生都会陪着她。”男人抬起手抚摸着吉他上的文字。

        “whereveryou\''regoin\'',i\''mgoin\''yourway”夏暖想起了歌曲中的这句话,也许就是对这份爱情最好的诠释,我将永远追随你,无论你去向何方。

        “是的。”男人摇头笑着,抹净了脸颊的泪。

        “您的太太也很爱您。”夏暖笃定地说着。

        “是的,她离开这个世界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iloveyou’,这句话我等了6年。”男人摸了下自己的胡子。

        “有一个可以想念的人,就是幸福。”夏暖想起了岩井俊二《情书》里的这句话,想着原来故事就是生活,而相互深爱且惦念的人,终其一生都活在幸福里。

        “谢谢你小姑娘。”男人干完了杯中的啤酒:“谢谢你听我的故事,谢谢你的酒,谢谢你让我可以聊起她,我好久没有和别人聊起她了。”

        男人说完,站起了身,擦拭了吉他上的水雾,背在了身后:“我要走了,我太太不喜欢我晚归。”

        夏暖从位置上站起了身,礼貌地说了再见,她说:“有些人和爱都是藏在风里的,只要你还记得,她就永远没有离开。”

        男人跨上了复古的哈雷,轰鸣的引擎声在夜色中有些刺耳,他转过头,依旧弯着眼笑着:“谢谢你,小姑娘,用你们中国人的话,现在应该说:‘有缘再见’。”

        “是的。”夏暖莞尔:“有缘再见。”

        摩托的尾气有着浓烈的化学气味,此刻伴着潮湿的空气,却仿佛变成了久远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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