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周末的时候，顾熙和家里打了通电话，说明了这周末自己不回家。而后，他离开学校，等了一辆公交车，一路坐到了迟然的奶奶所在的医院。
医院周边有很多卖水果的摊子，顾熙挑了点橘子，然后走进医院。
病房在三楼东侧。
顾熙不喜欢医院。推着轮椅的，打着吊瓶的，操着各种方言的人汇聚在这里。像是一锅大杂烩，形形色色。
找到迟然的奶奶所在的病房后，顾熙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病房里有三张病床，最靠近门的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个老头子，他身边坐着一个和他年级相仿的老太太，正在给他喂水。那老太太说着什么，顾熙听不懂，想来是外地的方言。那老头子张着嘴喝水，神情像个听话的孩子，但如果稍加留意，会发现他的嘴唇有一点颤抖。
中间的病床空着，床上的被子被揉成一团，想来应该是病人散步去了。
顾熙看向了第三张床。那床上坐着一个老太太，她长的很普通，是大街上很容易见到的那类老人，脸颊有些干瘪，额上落着皱纹，头发花白，眼睛有些混浊。岁月给予她们生命存在过的痕迹，让她们带着那种痕迹缓慢的走向死亡。
迟然坐在她身旁，正在剥橘子。他很仔细的剥着，把橘子上白丝一一撕掉，然后把橘子一瓣一瓣喂进老人嘴里，神情很温柔。剥完橘子后，他把橘子皮小心的收起来，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那桌子上还放着两个橘子和一个白色的瓷杯。
顾熙向他走去。
“我又买了点橘子。”在迟然抬头看向顾熙时，顾熙扬了扬手上的袋子，然后把那些水果放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奶奶，这是我朋友，顾熙。”迟然看着老人，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说。
“哦，然然的朋友。”老人微笑着看着顾熙，然后拍拍床，“来，坐着。”
“奶奶好。”顾熙也微微提了提声音，点了点头，微笑着坐在老人身边。
迟然轻轻握着老人的手，给老人讲了讲学校里的趣事，顾熙在一旁听着，偶尔微笑着附和几句。
“我们数学老师天天夸我，说我特聪明，就上次月考，文科班就我一个满分。”迟然笑着。
“学习好，那肯定有很多人喜欢找你玩咯？”老太太有些骄傲地看着孙子。
“可不，迟然在学校朋友特别多。”顾熙微微笑着说。
“那就好，我们然然从小就喜欢交朋友。”老太太指了指迟然，笑着看向顾熙。
正说着，又有两人走进了病房。
顾熙微微回头，看到进来了两个中年男女，看起来应该是一对夫妻。两人向着顾熙、迟然和老人走来。
顾熙回过头，看到迟然不笑了。
看来应该是迟然的父母。顾熙起身，然后转向那对男女，向他们微微低了低头，说，“叔叔阿姨好。”
两人没有理会顾熙，而是直接对迟然说，“能耐了，都知道带人回来了，败家子。”
然后，迟然的父亲看了一眼顾熙，从他的目光里，顾熙察觉到了厌恶和敌视。他瞟了一眼迟然，发现迟然起身，走到了病床旁的窗前，背靠着窗口站着，冷漠的看着自己的父母。
“你，出去！”迟然的父亲见迟然没有反应，又指着顾熙的鼻子，对他厉声说。
顾熙看了一眼迟然。
“顾熙。”迟然喊住他。
顾熙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抬眼看了一眼迟然的父亲，然后走向迟然，背靠窗，和迟然站在了一起。
“你们都滚出去！”迟然的父亲大怒，他的母亲在一旁冷眼旁观。
迟然伸手掏了掏耳朵。
顾熙看到，最靠近门口的那张床上，老太太此刻正在温柔的安慰床上受惊的老头。
他抬眼看着此刻一脸怒意的迟然的父亲。
许是被迟然的无动于衷和顾熙的目光挑衅到了，男人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迟然的领子。
“啪”清脆的巴掌声过后，整个病房静了下来。下一刻，顾熙伸手抓住了男人揪着迟然领子的手，侧了侧身子挡在迟然身前。
“放开。”顾熙盯着男人。
病床上的老太太抓起手旁的瓷杯，向男人扔了过去。
“你别碰我孙子！”老太太冲男人喝道。
空气像是凝固了，每个人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定格。
老太太伸着手指着男人，女人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笑。男人揪着迟然的领子，顾熙抓着男人的手臂，迟然攥着拳头在顾熙身后恨恨地盯着男人。
“病房里禁止喧哗。”这一幕恰巧被前来查房的医生看到了，医生敲了敲门，向几人走去，结束了几人间的剑拔弩张。
“病人家属和我出来一下。”在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顾熙瞥到，这医生的胸口的胸牌上写着“白江淮”三个字。
他看了眼这医生。这人眉眼长的倒是温柔。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这人的手，骨节分明，确实漂亮。
然后，他松开了手。迟然的父亲也松开了揪着迟然衣领的手。他冷哼一声，和迟然的母亲一起跟着医生走到了病房外。
顾熙看了眼迟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迟然没有回应。于是顾熙弯下腰捡起摔在地上的瓷杯，而后迟然伸手接过那个杯子，拿去洗手池仔细的冲洗了一下。
迟然把那个瓷杯摆回桌面，添上水，然后坐到奶奶身旁，问，“奶奶，还吃橘子吗？”
老人伸手摸了摸迟然的头发。
“然然，你等下回家吧，我和你爸妈再聊聊。”
“恩。”迟然又剥开一个橘子。他低着头，顾熙看不清他的表情。
三人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迟然的父母又走进了病房。
“那奶奶，我先回去了。”迟然温柔地同老人说，老人笑着握了握他的手，把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橘子塞到他手中。然后她向顾熙笑了笑。
顾熙也笑笑，向她摇了摇手。
然后，迟然起身，看也没看自己的父母，走出了病房。顾熙跟在他身后，瞟了一眼迟然的父母，然后离开病房。
走出病房后，两人都没有说话。迟然把手中的橘子剥开，掰了两瓣塞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橘子分出一半，递给顾熙。
顾熙摆摆手。于是迟然又几口把剩下的橘子囫囵吞了。
周末的医院，人格外的多。落在医院里的阳光，被嘈杂的人群的踏碎。
“顾熙，你怕死吗？”吃完橘子后，迟然把橘子皮扔进垃圾桶，问。
“怕。”顾熙迟疑了一下，说。
“我也怕。”迟然低着头。
“别想太多。”最后，顾熙握住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顾熙对于死亡最深刻的印象，来自于陈歌瑶。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的面前陨落，不算是什么好的体验。血是肮脏的，肢体是扭曲的。有些人的死亡是对生者的反抗和蔑视。
顾熙低头看着路面。
“对不起。”快走出医院时，迟然突然别过头，说。
“怎么了？”顾熙回了回神。
“好像让他们，误会你了，以为你也是——”迟然没有继续说。
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gay。迟然咬了咬嘴唇。
“无所谓，我不太关心别人怎么想我，”顾熙盯着前面的路，然后微微抬眼看了看天，“我更希望你奶奶能知道，除了她，肯定还会有人愿意包容你，接纳你，和你站在一起。”
“操，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了，”迟然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顾熙，然后低下头，“谢谢。”
他的声音突然带了点鼻音。
顾熙把目光扭向别处，装作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那我先回学校，”走出医院后，顾熙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对迟然说，“你有事一定和我说。”
“恩，谢谢，”迟然抬起头冲顾熙笑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略微有点红，“我坐地铁回家。”
顾熙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转身走向公交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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