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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 章 除夕


齐国,首都意城。

        除夕,旧岁到次夕而除,明日即另换新岁。

        除夕对齐国百姓来说是极为重要,每年的这一天,各家各户厨房里的炊烟与初升的太阳一起袅袅升起,百姓全家总动员忙碌起来。一大早就出门采购各式各样的年货、招呼一家老小一起吃一顿丰盛的团圆饭、孩子们成群结队在街头巷尾点燃各式各样的炮竹,火树银光不停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人们的谈笑声来回在各家各户响起,不论男女老少都满怀着喜悦准备除旧迎新。

        在意城西城区西南一间普通的民屋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痛苦的呻吟声。

        “显时,显时,我,我可能要生了。”二十三岁的孕妇洪羽躺在一张陈设简单的床上,冲着门外喊着。

        她喊了几次,没听到回复,便艰难坐起身,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一步步挪到门口。

        “显时,显时,张婶、张婶。”洪羽忍受着腹部宫缩产生的阵阵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又对着大门的方向喊道。

        一阵又一阵宫缩犹如一张巨掌在大力按压她的腹部,似乎要把她整个腹部捏碎,疼地她快无法呼吸。虽然她在尽全力呼喊,但是声如蚊蝇,没有人听到她的呼声。

        住在街头的刘产婆前两天才来看过她,说她还得过一个月才会生产。可现在一阵阵的宫缩,却预示着她即将临盆,她十分惊恐。这是她第一个孩子,从怀上这个孩子,她就出现各种不适。孕早期的呕吐,孕中期的出血,孕晚期的腿抽筋,整个孕期,她就在痛苦中煎熬着。现在,孩子又在除夕夜有了早产的迹象,丈夫此刻又不在身边,让她如何不惊恐万状。

        丈夫郭显时一个时辰前出门了,说是去买些除夕守夜的吃食,迟迟未归。

        平时,只有洪羽和郭显时住在这间民房里,邻居张大婶偶尔会过来帮忙照顾孕期的洪羽。可今天是除夕夜,张大婶在自家忙碌着,并未前来。

        “张婶、张婶。”洪羽扶着门框,将身体的重量移动门框上,冲着邻居张大婶的方向又喊道。

        附近民宅里不断传来的炮竹声掩盖洪羽竭尽全力的呼喊声,张大婶没有听到她的呼喊。

        洪羽喊了一会,腹部剧痛再一次猛地袭来,这次的剧痛犹如战场上士兵发起进攻一般,不仅迅速,而且猛烈,她疼地大喊的了一声,脸色苍白跌坐在地面上。冬天的地面透着冰凉,凉意透着裤裙传递到她的皮肤,极度的不适让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她用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门框,弯着腰,一点一点站起身。此时腰部猛然像要断成两截一般传来一阵剧痛,腹部又是一阵要被捏碎的猛烈收缩,后腰和腹部同时袭来的剧痛让她疼地哭出声来。很快,她发现宽大的蓝色裤裙出现了血迹。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她知道情况不妙,咬着牙艰难往旁边挪了两步,扶着一旁的木椅想坐下来。她的手刚抓住木椅,刚把身体的重量转移到木椅上,木椅哗的一声裂开了,她面朝下倒在裂开的木椅上,木椅两处裂开的缝隙处尖锐的毛刺擦伤了她的手臂。隆起的腹部重重撞击到木椅上,犹如腹部五脏六腑被瞬间掏空的猛烈的剧痛淹没了她,她吐了起来。

        “显时,快回来,求求你,快回来。”好一会,洪羽止住呕吐,她低声念着丈夫的名字哀求着,看着裤裙不断溢出的鲜血,哭了出来。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目所能及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湿哒哒的红色。

        刺目、悲痛、毫无生气、绝望的红色。

        洪羽低头温柔又悲伤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腹中小生命的心跳。

        “对不起,孩子,娘对不起你。孩子,娘爱你,娘爱你。”

        一阵如泰山压顶般的剧痛从腹部和后背同时袭来,鲜红的血骤然从裤裙下方泉涌而出,本应在这个辞旧迎新夜晚迎来新生命的年轻姑娘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又一个时辰后,三十岁的郭显时拎着半壶酒、一包炒花生、一盘酱肉走进家门。

        “洪羽!”郭显时立即发现倒在血泊中,面无血色的妻子。

        他立即丢下手中的吃食,跑出家门,敲开了一墙之隔邻居张大婶的门。

        “张大婶,洪羽死了,洪羽死了。”郭显时痛哭流涕大声喊道。

        “什么!”即使是在阵阵炮竹声带来的喧嚣中,张大婶还是听清这个不可置信的悲伤消息,“小羽,小羽死了?”

        张大婶除夕的喜悦立即僵在脸上,她颤抖着丢下手中拿着的一个金桔,大喊着洪羽的名字拔腿往郭家跑。

        张大婶的喊声和慌张的奔跑引起了邻居们的注意,有些正要出门的邻居也跟着跑到郭府。

        “小羽!”看到血泊中的洪羽,张大婶悲痛地大喊的一声,晕了过去。

        “洪羽洪羽!你快醒醒!”郭显时跪在妻子跟前,一边抽打自己耳光,一边放声痛哭。“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更多邻居们注意到郭显时声嘶力竭的痛哭,纷纷涌入郭家小院,目睹了除夕夜的这个悲剧,不少人掩面落泪。

        “太可怜了,一尸两命啊!”人们摇着头,叹息着。

        “小羽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没了。”与张大婶年纪相仿的一个大婶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呢喃道。

        “快报官啊!”有个年纪五十左右的大叔建议道。

        “对对,人命关天,必须报官。”立即有不少人附和道。

        “我去我去。”有几个年轻小伙子立即转身跑出门去。

        一刻钟后,意城西城区的捕头元礼领着几个捕快到了郭家。

        “麻烦大家先离开一下,我们要对现场进行勘验。”元礼简单向围观百姓了解了一下情况,请围观的百姓有序离开郭家,随后走到双脸已经被自己打肿,眼泪鼻涕挂满一脸瘫坐在地面上的郭显时跟前蹲了下来,一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递给他一张手帕,“请节哀。”

        郭显时一脸木然看着地面,没有接过手帕,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元礼的话。

        “李中洋,过来一下。”元礼冲着一个的捕快招了招手。

        一个圆脸,二十岁上下的年轻捕快立刻大步跑了过来。

        “扶这位先生到……”元礼看了看郭家的民房。

        这是一间简陋的民宅,只有一间厢房,一个会客厅,一个小小的院子。命案现场必须进行一番勘验,可郭家是如此窄小,无论让郭显时在哪个地方节哀,都不可避免会看到勘验过程,这对家属来说,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郭公子,我们需要勘验一下现场,能否麻烦您到邻居家先歇一歇。”说这番话的时候,元礼的目光紧紧盯着郭显时,眼神里,有些期待的光芒。

        郭显时依然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站起身来。李中洋立即上前搀扶着他,缓缓往张大婶府里走去。

        元礼望着郭显时的背影,眼眸中期待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注视。

        “陶正,”元礼又冲着另一位捕快喊道,“去请仵作和大夫过来。”

        仵作和大夫很快到来。

        仵作探了探血泊中的洪羽鼻息,又抓起她的手腕把脉,然后疾步走到元礼耳边低语了几句。

        元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大夫给晕倒在地的张大婶灌下一碗药,没多久,张大婶便悠悠醒转过来,看到血泊中的洪羽,又是一阵痛哭。

        “小羽,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请节哀。”元礼递给张大婶一块手帕。

        “小羽,小羽。”张大婶依然瘫坐在地上,她没有接手帕,而是挽起自己的衣袖边哭便摸眼泪,“可怜的孩子,都是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此时,仵作指挥着捕快,将血泊中的洪羽轻轻抬上担架。

        “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原本坐在地上哭泣的张大婶猛然站起身,冲着仵作跑过去。她拦在门口,泪眼婆娑不允许捕快抬走担架。

        “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她不是意城人,她从很远的地方嫁过来。她害怕去陌生的地方,你们不能带她到陌生的地方去。”

        “人死不能复生,入土为安方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元礼走过来,扶住伤心欲绝的张大婶,扶着她缓缓从门口移开,“我们不会把她带到陌生的地方,我们会把她带到一个让她心安之处。”

        “小羽,小羽,可怜的孩子。”张大婶望着捕快们抬着洪羽渐渐远去,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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