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进宫
廖启天为官近二十载，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走进皇宫，更别提面圣。
进宫前十日，他便登门拜访几位进过宫的好友，请教进宫和殿前的礼仪和注意事项。
可惜他的几位好友大多只是在皇宫外围转过几圈，连大殿的大门都没摸过，除了丢给他一句‘记得贴着墙根走’，什么都没能交给他。
他只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跟着内侍，生怕自己迈错一步招来横祸，连呼吸都因为太过紧张粗重了几分。
廖启天喘了半天粗气低头顺眉走了半响，猛然察觉不对，自己是跟着黑白一起进宫，为何没听到黑白粗重的呼吸声，难道黑白没跟进来。
廖大人赶紧抬头看向身侧，顿时大吃一惊。
黑白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胸悠哉悠哉走着，间或还要蹦蹦跳跳走上两步，时不时轻松惬意左顾右看打量皇宫一番，脸上露出‘不过如此’的鄙夷神情。那架势，哪里像是进宫，简直像是在逛自己后院。
“黑姑娘，”廖启天赶忙低声提醒道，“这是皇宫。”
“所以呢？”黑白反问道。
“要庄重。”廖启天的声音放得更低了。
黑白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没再言语，走得更加放飞自我了。
廖启天内心惶急，可也别无他法，只能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当看不见。
两人跟着内侍不知道饶了多少圈宫墙，终于走到清平殿外。内侍让他俩在殿外先候着，便前去通报。
片刻之后，内侍前来，告知齐帝宣见。
黑白闻言抬脚便随着内侍走，廖启天原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才跟上。
獬豸之请非一般所请，乃是国之大事，需在大殿之上交由群臣讨论，帝王定夺。
昨日，齐帝下旨，宣黑白和廖启天今日赴早朝陈述獬豸之请的缘由。
“草民黑白，见过陛下。”黑白落落大方走到大殿中间，落落大方下跪行礼。
“下、下官廖启天，见，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廖启天哆哆嗦嗦跪了下来，断断续续道。
即使在进宫之前，廖启天已经在府里演习了上万遍，也做了不少心里建设，但真正面对齐国的最高统治者时，还是不由自主手脚发抖，唇舌发颤。
“平身。”齐帝道。
“谢陛下。”黑白手脚利索站了起来。
“谢，谢陛下。”廖启天想站起来，怎奈手脚不听使唤，黑白于是伸手扶了他一把，廖启天这才站了起来。
“黑白讼师，你的獬豸之请朕收到了，依例，要由你向朕和群臣陈述提出獬豸之请的理由，你可明白？”齐帝望着黑白，道。
齐帝年近不惑，在位近二十年来，第一次收到獬豸之请，倒也不反感，反而觉得是件新鲜有趣之事。
“明白。”黑白点了点头，“陛下及诸位大臣公务繁忙，黑白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陛下，诸位大人，我国疆土幅员辽阔，南东边，东边均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并无邻国。西边与立国为邻，北边与度国为邻，虽然近两年我国与立国度国没有战事，摩擦却是一直都在。更何况国防无小事，这也是为何边境驻军一直有增无减。近百万的边境驻军是意城百姓得以日夜安睡的保障。战场是很多士兵的归途，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是齐国的自豪和骄傲，必将被后人永远铭记和感恩。可也有许多老迈的士兵，因为身体的伤病和年龄的老迈，不得不告别军营返回家乡谋生。他们在军营时，是百姓安睡的保障。他们返乡时，百姓应当予以他们保障。我们能为他们做什么？设立专门的返乡老兵资助财政资金，资助他们的返乡生活不那么艰难可能会增加国库压力，非一时能完成，但可列入财政规划，徐徐图之。通过律法予以他们尊重和保护则是可以立即推进。律法是国之大法，代表着国家的声音和态度。草民恳请将尊重爱护老兵列入律典，对侮辱危害老兵的行为进行律法谴责，以示国家对返乡老兵的关爱之情。请陛下恩准。”
黑白说完，再次向齐帝躬身行礼。
齐帝静静听完，不置可否，点名刑部尚书蒋松。
“蒋爱卿，你以为如何？”
“当兵吃响，士兵守卫边境，朝廷也不曾少了士兵的响银。臣没看出应该立法对他们特别保护的必要。”蒋尚书提出了反对意见。
“士兵保卫家国，是一场买卖交易吗？一方出力一方给钱？我国买卖市场实行自由交易原则，自由挑选自由议价。如果大人认为士兵保家卫国是一场买卖，那么士兵是否可以自由挑选驻守地，是否可以就军饷与朝廷讨价还价？西北太冷了，我怕冻，我要去南方。军饷少了点，再加一半。大人觉得这样可合适？”黑白转身面向刑部尚书，挑衅问道。
“荒唐！”蒋松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只得一甩袖子，怒道。
“一个个大字不识四肢发达的莽夫，也配用律法特别保护？！”见蒋尚书吃了败仗，礼部尚书符栋升立即跟进，嗤之以鼻。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是引车卖浆贩夫走卒还是高官权贵世家子弟，都是律法保护和惩罚的对象。士兵不配被律法特别保护？”黑白没等其它官员跟进嗤之以鼻，斜睨符栋升了一眼，“刑不上大夫是燕国权贵的特权。大人，我们是齐国。”
燕国残暴世人皆知，符栋升大人可不敢在朝堂之上跟燕国纠缠不清，只得悻悻闭了嘴。
“百行百业共同支撑起齐国的繁荣昌盛，每个人都在以自己努力为齐国奉献。如果因为士兵的奉献，所以要在律法特别保护，对其他行业的奉献者，是否存在不公？”
相较于前两位尚书的鄙夷轻视，翰林学士方君辛的发言不仅温和，而且有理有据，这让黑白对他多了几分敬意，口气也缓和了几分。
“大人所言极是，齐国今日的繁华昌盛，是所有齐国人共同的功绩。但是士兵对齐国的贡献，与百行百业的人都不同。百行百业以智慧、勤劳、汗水为齐国建功。智慧、勤劳、汗水都可以重复重来。而士兵，付出的是生命。每个人仅有一次的生命。保卫的是，百行百业得以发展的基础，和平安定。我现在请求以律法保护的不是一个个普通的返乡士兵尊严，而是请求以律法来保护齐国的和平安定。”
翰林学士方君辛闻言，以目光向黑白致意，不再言语。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是胡马度阴山。只要有唐大将军那样的飞将在，自然能护大齐和平安定。”兵部尚书温志庭站出列，道。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齐能拥有唐大将军，是大齐之幸。朝廷予以唐大将军荣誉，也不应漠视千军。是千军和一将在共同守护齐国。”黑白不否认大将之功，但同时提醒莫忘小兵之力。
“你口口声声千军在守护齐国，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忠臣，便是于齐国无用？”户部尚书孙宁韬兴许是一日听不见‘大人英明’便不开心的主，听了半天都是在一将千军，很是不满开口道。
这就纯属鸡蛋里挑骨头挑刺，没事找事了。肯定某些人并不意味对另外一些人的否定，难不成说西瓜甜就在否认芒果香吗？对于这样的人，黑白一向没有惯着的兴趣。
“诸位大臣劳心政务体恤万民，是我大齐的肱股之臣。大人们出行仆从众多，宅院舒适，即是朝廷给以的礼遇。而士兵们返乡后一无所有，只能靠双手劳作，这才奢望一些律法的礼遇。如若大人认为仆从和宅院比律法礼遇更好，在下也不介意将獬豸之请改为将仆从和宅院给返乡士兵，把律法礼遇给大人。”
户部尚书孙宁韬兴极其‘不英明’被气地双脸通红。
这话打击面过大了，百官立即将不满的目光聚在黑白身上。黑白嘴角含笑，浑不吝的不在乎模样。
身旁的廖启天却是双腿软地像煮熟的面条一样，随时准备跪下来大呼饶命。
眼看着几位大人都没讨到好，一时间，再没有大臣发言。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在黑白舌战群儒之时，在皇宫的另一侧，一道身影在宫殿屋檐飞跃而过。
理智告诉元礼，夜闯皇宫实在是嫌命长。可内心有个声音却在提醒他，这是她第一次进宫面圣，万一……
虽然知道不管是一万还是万一，自己一个小小捕头都无能为力，最多是黄泉路上给她做个伴。他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个时辰，终于决定仗着轻功卓绝，冒一冒险。
守卫没有发现他，一路都很顺利。在接近清平殿时，突感一道劲风从身后袭来，他心道糟糕被发现了，脸上却是平静，不慌不忙转身，一掌向身后拍去。
“元捕头？”来人向后跃起避开掌风，出口道。
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元礼愣了一下，看向一个照面便认出他的来人。
来人一身宫廷侍卫服，四十上下，似乎在哪见过。
“元捕头，我们见过，前几日，在西城区区衙。”
元礼还在拧眉苦思，来人出言提醒道。
“啊，原来是你？！”元礼豁然开朗。
眼前的皇宫侍卫与前几日在区衙门口帮黑白吆喝告状赏银百两的中年精壮汉子居然是同一人。
“元捕头，皇宫非擅闯之地。”
元礼还在震惊中，来人又开口道。
“在下闯入皇宫并无恶意。”元礼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你是担心她。放心，她在宫里很安全。元捕头，还请速速离开皇宫，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好，麻烦你，多多照应她。”元礼拱拱手，应了下来。
中年汉子点点头。
元礼不再迟疑，迅速离开皇宫。
一来，元捕头成为捕头之前，曾仗剑走天涯，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堂。他经常来去无踪随意进出各大门派，对自己的轻功还是有点自信。没想到，在皇宫里却吃了鳖。不得不感叹，皇宫果然高手如云。再留下来估计很快被他人发现，必定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二来，能拥有皇宫侍卫当下人的黑白，想必身份并不简单。如中年汉子所说，她在宫里应该会很安全。
距两人首次相见，已过去七年。七年来，他从未打听过她的身份，她也从未告知她身份有何特殊。
她到底是谁？她难道是皇室中人？可皇室中人为何常年住在那里？元礼摇摇头没有再想下去，七年前，她的身份对他来说不重要，七年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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