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花儿

　　二十六花儿

　　甄晓静的日子不是最好的，但在村里说，也还算不错。

　　公公婆婆七十有余，身体却还十分硬朗。甄晓静抬头，每每看见满头白发颤颤悠悠的公婆，就忍不住在心里念阿弥陀佛，求神佛保佑，保佑俩人身体健健康康的，全家平平安安的。因为，这个家太脆弱了，再经不得风吹草动。公公婆婆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真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结婚那几年，甄晓静还嫌婆婆做的饭不合口味，嫌婆婆洗的衣服不够干净。后来想明白了就再不挑剔：能给你做饭带孩子，身体不出毛病，不给洪波和她带来麻烦，七十岁的老人，你还要求她什么。难道你还改了她七十年形成的生活习惯？罢罢罢，身体好好的就算万事大吉。

　　何况，家里没了这俩老人还真转不开：婆婆一手给她带大两个孩子，还负责给全家人做饭，实际上是解放了她。公公是老革命，参加过抗美援朝，如今每月有四五千养老金，简直成了家里的摇钱树。再加上她，每年也有三四万块的工资。所以，这些年，无论洪波在外边开矿山做工程赔成啥样。这个小家，因了这两份稳定收入就能够正常运行。若不是因为洪波做买卖连年赔钱，时不时从中抽凑走一部分，在农村来说，甄晓静家的日子也真称得上有吃有喝小康无忧了。唉，不提洪波。

　　家里还有些耕地，公公每日里早出晚归，种些粮食蔬菜。地虽不多，收成也不算多，但一年下来，也让全家人吃喝不尽。公公的庄稼手艺不是很好，不过种些家常作物，土豆总比别人家的小，白菜没有别人家的肥。但是土豆半年白菜半年，春夏季再种些茄子西葫韭菜等时令蔬菜，夏秋时节收些老北瓜，存储些白萝卜红萝卜蔓菁疙瘩。，这样一来，家常的蔬菜粮食样样都有，啥时候也不愁吃。

　　秋风起的时候，婆婆坐在院子里把葫芦擦成条，把萝卜擦成丝，公公把一筐筐擦好的鲜萝卜丝凉满屋顶平方，刚擦出的白萝卜丝阳光下像一地银鱼闪闪发光。公公还在屋顶搭起木头支架，把葫芦条披挂起来，一排排像玉质的流苏门帘煞是好看。秋高气爽的日子不几天就风干了，公公就去屋顶把干萝条装进口袋扎紧口随吃随取，再把干葫芦条盘起来打成把，一把一把整整齐齐放好了，间或，公公婆婆再晒些北瓜条干豆角什么的。冬春季鲜菜少的时候，这些干菜正好派上用场。这些菜既经济又美味，还不含防腐剂添加剂什么的化学成分，吃着也放心。

　　孩子们正长身体，尤其是安麟，爱吃个肉啥的。这些干菜跟排骨放一起炖煮最是美味，吃完了排骨，再用骨头汤炖菜吃，无论是干菜还是菜汤，那滋味不是一般的香醇，每次做排骨炖干菜，孩子们都吃的狼吞虎咽津津有味，盛了一碗又一碗。

　　旁边吃着饭的甄晓静抬头时，经常能看见，公公婆婆正满眼满眼看着身旁小猪一样欢快的孙子孙女，脸上挂着爱惜的笑居然忘了吃饭。甄晓静从小没见过爷爷奶奶，每每看见这个场景，竟也忘了往嘴里送饭：这祖孙四人的情形才让她有些明白，爷爷奶奶对孙子孙女那是真叫亲。

　　就因了健健康康的两个老人，还有公公那救命的每月养老金。甄晓静家的日子就比村里一般人家稍显优渥。就跟好朋友花儿比吧：虽说两人都在镇医院上班，但生活却千差万别。

　　先说孩子，她这里一儿一女，花儿却是生一个姑娘再生一个又是姑娘，因此上，公公婆婆的脸都耷拉到地下了。再说家庭成员，花儿婆家，除了花儿，一家人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花儿要强，天天催着丈夫，想让他去市里打个工，或者跟村里建筑队干活去。花儿的丈夫死活推不出去，吃不了苦受不了累还知足常乐。

　　花儿上有公婆，但是公公身体不好，婆婆呢药罐子一个；花儿下有儿女，却是两个刚刚断奶的孩子；花儿有个小叔子吧，小叔子偏偏还是白痴。一家七口转圈儿守着她一个人的工资。

　　而花儿呢，还只是医院的一个临时工，挣的最少干的却是最多。花儿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言，可有什么办法，忍着吧，不好好干，连这个活儿都没有。这年头，能到正规的镇医院上班，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来的。唯一庆幸的是，她赶对了年头，上班上得早，否则连这个也没得有。但这依然没法跟甄晓静比，甄晓静是正式工不怕开除，不用太考虑领导脸色。

　　并且，花儿是外村，晓静是自村。甄晓静这里下了班，穿过一条胡同就回了家，到了家喜欢不喜欢都有现成饭吃。花儿呢，想回家先骑十里地骑自行车。

　　花儿一家就啃她一个人的收入，为了多挣点儿钱，不影响工作，花儿每次生完孩子，两三个月就断奶。甄晓静知道了就埋怨花儿，太狠心，怎么着，你也让孩子吃上个半年左右吧！

　　花儿苦着脸说，晓静姐，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难道我不想多喂两天孩子奶水吗。可是，你说我是把孩子带来呢，还是告了假，骑自行车十里地回家给孩子喂奶？

　　在农村工作，即使像镇医院这样的正规单位，也没什么产假哺乳时间这一说，你只要上了班就是正常员工，就得按时按点儿干活儿，没有家长里短的矫情事。

　　甄晓静想想也是，于是给花儿出主意，不行的话，我家还有个小房子，平时总闲着，把你公公婆婆接来住吧，又能给孩子喂奶又能像我一样，回家还能吃口现成的。

　　我的晓静姐，你就别给我出这馊主意了，你还嫌我花销不够大啊。一家子全来镇子上住，不种地了还是不吃饭了。还是说我这点钱能养了这个家。我家那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吃懒作，他要听了你的主意可一准儿高兴。再说，你别忘了，我还有个傻小叔子。

　　甄晓静一想，不吱声了！

　　所以，这两年甄晓静经常能看见花儿胸脯湿漉漉的样子。三四个月正是下奶的时候，再加，花儿的奶水儿还特别足。一不留神奶水儿就溢出来把衣服弄湿了。憋不住的时候，花儿只好回自己宿舍，把油渍渍的奶水一碗一碗挤出来顺着水龙头冲走。换件衣服转身接着上班。

　　甄晓静又见花儿身上的衣服永远总那么几件。就劝她：一个女人家，这么不讲究。也该给自己添两件衣服。花儿总是笑笑不吭声。甄晓静催急了，她就应付说：晓静姐，衣服够穿就行了。

　　那到换季也要买几件吧。我怎么觉得，自打你来了医院，就一直是这几件衣服，这都五六年了吧！甄晓静这样说，可真没嘲笑花儿的意思。花儿的脸却倏地红了：晓静姐。我不是不想买，我哪能像你一样！姐夫在外边儿做工程给挣大钱，你公公挣那么多，你又是正式工。然后，闷闷地不吭声了。

　　事后，甄晓静后悔，再也不跟花儿讨论买衣服的事儿了。她想辩解安洪波天天瞎忙活根本不挣钱，可在花儿面前说这话，真怕她不信，又觉得说了也是越描越黑，说了实话倒像显摆什么，只好默不作声。

　　后来甄晓静发现，可能花儿也意识到自己衣服少。跟她说，晓静姐，你眼光好，帮我看几件衣裳吧。甄晓静听了很高兴说，你总算开窍了！走，咱去县城，我好长时间没逛街了，正好去我常逛的那几个店转转。我都想像得出，你穿她家那件衣裳最好看。

　　不不不，晓静姐，我不去县城。花儿急忙阻拦，就，就在网上吧。

　　甄晓静一听花儿这样说，就知道她怕花钱。于是，甄晓静立刻打开手机淘宝，进入自己常逛的店铺，跟花儿头对头，一件件比较，评价，不一会儿就帮花儿在网上选了一堆衣服。结果，超过五十块钱的，一律被花儿扔出购物车。甄晓静刚想说，咱们工作了的人，年龄也不小了，不能老买太便宜的衣服。动了动嘴皮子却没再说什么，最终，她学会了在花儿面前说钱的时候，闭住嘴巴。

　　花儿的日子着实可怜。甄晓静很少见她休息。单位每周都给一天休息日。甄晓静想方设法都要把这每月四天造完了。她的确有自己的苦衷，两个孩子都在县城上学，不愿意让孩子老跑家，她就得周周跑县城。然而，不去县城的时候又想去省城，或者看看姐姐或者逛街散心。总之，一个月四天公休日，无论如何她都觉得入不敷出。

　　花儿却能经常做到整月整月不休息。为的是，单位给补贴的每天十五块钱加班费。

　　甄晓静和花儿关系最铁。她心直口快，几次都想说：花儿，你至于的吗，就为了每月多挣那六七十块钱。

　　不过，甄晓静从来没说过。因为，对于她，这就是一句玩笑。对于花儿，可就成了打击。因为，这么多年姐妹相处下来，她终于明白了花儿家的情况，也终于明白了花儿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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