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蜜桃
说完，像是觉得好玩。
陆燃移开压在虞桃帽檐上的手，刻意地、慢悠悠地。
说了第二遍。
“小桃子？”
虞桃的心跳滞了一瞬。
宛如放缓了十倍的慢镜头，轻轻弹起，复又重重落地。
撞得她心口酥酥麻麻。
小桃子。
是和她喊林葡“小葡萄”一样。
是昵称？
虞桃小幅点了点头，说了句：“陆学长好。”
似是觉得“学长”这个称呼很新鲜。
他挑了挑唇，也没太在意，视线一低，瞥见了虞桃身上那件格外扎眼的荧光橘色小马甲。
“……你怎么穿成这样？像个——”
后面的话，他难得好心肠地没有说出口。
但虞桃知道他要说什么，鼓着腮帮子，闷声闷气地扯了下马甲上耷拉下来的系带。
有些恼火地想。
早知道的话，就是冻死，她也坚决不会套上这件活像个在逃海边救生员一样的荧光马甲。
被晾在一边的女生，面上浮现一丝难堪的神色。
她看了看虞桃，又看向陆燃：“你们认识？”
顶着周围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视线。
虞桃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嗯，我是陆学长……亲戚家的小孩。”
陆燃扬了下眉。
似笑非笑地看着虞桃，兴许是因为比赛马上要开始，他没再说什么，手腕一转，把篮球抛给队友后。
转过身，在场地边上那一排椅子里拽了一把，不紧不慢地拖到虞桃旁边坐下了。
坐下了……
坐、下、了！！
虞桃震惊地默了一晌。
随后从横梁上跳下来，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正好和陆燃坐下后的肩膀位置齐平。
“学长。”她小声问：“你坐这儿干什么啊？”
陆燃懒散地靠着椅背，随手一指方桌旁边的大榕树。
“整个球场，就这一块地有阴凉。”
虞桃无言。
她也不是在问这个。
察觉到小姑娘的沉默，陆燃抬了下眼。
不满地蹙起眉：“也没挤走你的树荫，别这么小气。”
“我哪有这个意思。”虞桃小声为自己辩解，说完，目光掠过观众席。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这大半个球场的人都是为了看你才来的，午饭都不吃了，你就坐在这——当备选？”
一声清亮的哨声响起，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见陆燃没有上场，观众席的热情度明显有所降低。
周围一片嘈乱，陆燃半躺在树荫下。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反问道：“听小桃子这语气，要是你，宁愿会选择吃一顿午饭，是吧？”
那自然是一定的。
再好看的陆燃，也不能顶饱。
但这话是一定不能说出来的，虞桃默默把实话咽了回去。
也不太想违背自己的真心，干脆选择了沉默。
好在陆燃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也没追着问。
轻阖了眼。
像是睡着了。
不知从哪个方向，无端刮过一阵秋风。
钻过陆燃细碎乌黑的刘海。
卷起他身上，淡淡的乌龙茶的气息。
虞桃鼻尖动了动。
这人平时，该不会用茶叶泡澡吧？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脑补了许多。
突然觉得，兴许这次抽到了没人想要的下下签。
却是她失踪已久的气运之神。
真正降临身边。
毫无征兆地，陆燃睁开了眼。
黑漆漆的眼珠子扫过虞桃，语气散漫：“累。”
虞桃想了一会儿。
才慢吞吞反应过来，这个字是在回应她之前的问题。
因为累。
所以宁愿坐在场边当备选队员？
那为什么又要参加篮球队呢？
虞桃懵懵地想。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又事儿逼。
-
原本虞桃以为，陆燃今天是不会有上场的机会了。
比赛进行到后半场时却出了意外。
陆燃同队的得分主力军被对方恶意撞击，扭伤了肩膀。
但他忍着没有说，一直强撑到后半场，还是旁观的陆燃看出他不对劲，叫停了比赛，这才把人匆匆忙送到了医务室。
至此。
比分已经落下了将近十五分。
比赛只剩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大罗神仙都难救回来。
虞桃遗憾地叹口气，把属于对方的计数牌又向上掀了一页。
被逼得实在太紧，队长叫停了比赛，神情严肃地原地沉思许久。
掀起衣角抹了把汗，直直冲着陆燃的方向走了过来。
虞桃恰好在和裁判登记上半场的比分，没有听到这段对话。
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再回来时，陆燃站起身，正脱着球服外面的薄外套。
他盯着场地对面的队伍，眼神有些冷。
嘴角却是上弯着的。
情绪一冷一热，看不出哪个才是真心。
虞桃不由担心起来。
他总这样阴阳怪气的，会不会迟早哪天把自己给气死？
看到陆燃准备上场，观众席像一锅烧开了的水一样，瞬间沸腾起来。
虞桃的心思却飘远了，遥遥望了一眼校医务室的方向。
那个受伤的队员应该没事吧？怎么打场篮球比赛，还能打成这样的？
接受了十几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教育的虞桃，很难理解这帮热血的男大学生。
她坐回椅子里，支着下巴，微微仰头看着陆燃。
他脱下外套后。
和队长又说了几句话，这回虞桃听清楚了。
原来这场比赛原本就是针对陆燃的，之前受伤那位队友，只是无辜遭到牵连，成为了引陆燃下场的饵。
其中复杂程度，听得虞桃直咂舌。
那些沉迷写宫斗剧的编剧真该来看看，男人之间，也能这样勾心斗角。
陆燃的眼神越来越冷。
最后，连那点虚伪的笑都懒得维持了。
只从鼻腔里闷出声冷笑：“跟我玩阴的。我打比赛的时候，这帮孙子还不知道在哪个沙坑里撒尿堆泥堡呢。”
“……”
虞桃皱了皱眉。
对后半句十分不苟同。
这说法。
实在太不文明了。
陆燃上场后，虞桃正要认真看，余光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祝薇从医务室折返回来，逮着虞桃，又纠缠不休地问起了先前的问题。
“诶，你还没有给我个准信呢，你到底喜不喜欢许行舟？你要是喜欢他，那我这样，岂不是横插一脚，我立马什么都不再说了。但你要是不喜欢他……”祝薇面上烧了一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要是不喜欢他，那我也不管他喜欢谁了，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反正，最后都是要喜欢我的。”
虞桃缓慢地眨了下眼。
像慢动作。
半晌，才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转过头，惊讶地盯着祝薇。
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说什么啊……”
祝薇学她：“我我我，你说我说什么呢？”
“……”
虞桃懵住了。
她慢吞吞地回想祝薇今天突如其来地找她，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那些她不太能理解的话，在一句“喜欢”下，好像都串成了一条合理的线。
“原来你喜欢行舟啊……”虞桃小声喃喃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低头看了眼自己，伸出手，比起大拇指。
“那你……一定加油啊。”
“……”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追问她到底喜不喜欢许行舟了。
祝薇松了口气的同时，小姑娘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反问起虞桃：“许行舟脾气好，长得也好，你怎么会不喜欢他，为什么不喜欢他啊？”
虞桃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她：“可能，因为我们太像了。”
“……”
“你在自夸吗？”
虞桃抿唇笑了下，摇了摇头。
“你能明白吗，就是——太像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虞桃没说话，往前趴了趴，整个上半身压在桌上，捧着脸，遥遥望着场地中央的陆燃。
她只看过一次陆燃的比赛。
余下的，关于他的事迹，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她知道陆燃在赛场上时，冷静、沉重，几乎超出应有的年龄。
却也有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似乎只要能夺冠，即便要他和对手同归于尽，他也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几乎把所有的胜负欲，都押在了赛车上。
生人勿近，冷厉得像一截带着倒刺的软鞭。
用他好看的皮囊迷惑人心，再趁人不备之际。
亮出冷刃，寸寸刺人心肺。
而私下的陆燃，时常在笑。
一笑起来，眼睛会弯成两枚漂亮的弯月，懒散又随意，看起来只像一个平平无奇，普通好看的男大学生。
很难让人把他和那个在赛场上风驰电掣的人联系到一起。
虞桃坐在小方桌前，捧着脸，目光紧紧黏着在陆燃身上。
眸光一点点澄亮起来，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星。
她喜欢什么样的？
当然，是和她不一样的。
他要有她没有的东西。
他要做过一切，她不敢做的事情。
他要是她永远也无法成为的人。
好比。
眼前这个人。
虞桃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她站起来，踩在椅子上，用纸卷成个话筒，圈在嘴边。
深吸一口气。
像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勇气——
“老大！加油——！！”
尽管现在的虞桃，还分不清楚憧憬和喜欢之间薄薄的一线。
尽管这种冲动，好像是仅限于赛场上的限定心动。
十六岁的虞桃，好像第一次有了“这种”喜欢的人。
喜欢上了一个，和她不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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