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嘉宁出去时是一个人，回永和宫时却领着梁九功等大人物。
德妃已经收到消息，立在殿内等着。众人向德妃打千行礼，德妃客气地笑道：“梁总管今儿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梁九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后宫没人敢不给他面子，但他仍然十分恭敬：“回德主子的话，奴才奉皇上之命，来惩办几个不守规矩的。”
德妃扫了一眼嘉宁，眼神平静看不出情绪。她点点头，让人领梁九功等人进去。
七公主住在西配殿一处偏僻的小院里，里头的宫人并不知大难临头，正在闲聊。
“公主可真是的，些许小事就叫太医来，害得嬷嬷生气，咱们也跟着倒霉。”
“可住嘴吧，敢编排嬷嬷，小心嬷嬷掌你的嘴。”
“嘻嘻，我只在姐姐跟前说，别人又不知道。再说了，姐姐不也讨厌那老货吗。”
梁九功跟在七公主身后，低头只能看到她梳着包包头的发顶，看不见公主的神色。他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连忙上前喝道：“还不住嘴！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自己不知检点，反倒敢埋怨主子。”
两个宫女没见过梁九功，平时也散漫惯了。但在这个档口，她们蓦然产生一股寒意，找回了刚进宫受训诫时的惶恐。
任由她们低头站在原地，梁九功制止了其他人的通传，带着人进了外间。
瓜尔佳氏正歪在榻上打盹儿，屁股底下垫着柔软的褥子，身上搭着一块光滑的织料。七公主身上都只穿着一件袖子有些短了的半新不旧的旗装，梁九功叹了一声。
小太监们惯会看眼色，知道今日不必客气，一脚把瓜尔佳氏从榻上踹下来。嘉宁站得靠前，瓜尔佳氏差点滚到她身上，她往后一跳避开这大块头。
梁九功厉声叱道：“干嘛呢，吓着公主。”也不知道是在说小太监还是在骂瓜尔佳氏。
这一通折腾，瓜尔佳氏就算是睡神转世也醒了。她作威作福惯了，双手撑地，还没抬头见着人，习惯性骂道：“哪个小蹄子不长眼，紧着点皮！还不扶我起来是死了吗？”
梁九功皮笑肉不笑：“嬷嬷可真威风，小刘子、小蛋子，堵住嘴捆起来，别污了七公主的耳朵。”
瓜尔佳氏一见是梁九功，慌了神，大叫道：“我是七公主的奶娘，你们要干嘛！”这会儿她倒是知道了，皇女的奶娘不是她狂妄的资本，而是她生存的根本。
小太监们没少处理犯了错的奴才，熟练上前一左一右按住瓜尔佳氏的膀子。另一个小太监拿着绳子上前欲捆住她。
困兽犹斗，瓜尔佳氏抬起脚踢小太监。小太监没防备，被踢个正着，哎呦一声倒退一步。他绕到瓜尔佳氏身后把绳子套好，拿出堵嘴的粗布欲塞进瓜尔佳氏嘴里。
瓜尔佳氏一边奋力摆头，一边呼救：“七公主，求求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绑我？”
她到底挣不过小太监，嘴巴被粗布严严实实堵住，只能发出“唔唔”的求饶声，十分聒噪。恐慌之下，瓜尔佳氏哭得涕泗横流，看起来恶心得很。
嘉宁连忙转头，冲梁九功抬抬下巴，示意他回答。梁九功“诶”了一声，捏着嗓子道：“有什么事问内务府去，总归是你应得的。”
他低声问七公主：“要跟着嬷嬷出宫奉养她的是哪几个？”
嘉宁道：“除了绿珠，其他一等宫女都跟她走。”两个躲懒的正在外头罚站，另一个爱巴结瓜尔佳氏，伺候着瓜尔佳氏午睡，此时正像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唯恐别人注意到她。
听到嘉宁的话，她扑倒在地，跪到嘉宁面前连连磕头求饶：“公主，奴才错了，求公主开恩。奴才想留下来伺候公主一辈子。”小太监已经上道，麻利地将她拖远。
嘉宁温和地对她说：“你们服侍嬷嬷向来尽心尽力，如今嬷嬷出宫荣养，你们跟着她，也算是成全了你们一片拳拳之心。”
宫女流着泪摇头。梁九功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七公主可真会气人。
事情干脆利落地解决了，统共也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前脚送走梁九功，后脚德妃宫里的红叶就来了。
若说昨儿过来，她心里多少存着些对七公主的轻视，这次便是发自内心地恭敬。瓜尔佳氏那么大的动静，想必所有宫人都对这个平日唯唯诺诺的七公主刮目相看。红叶蹲身行了一礼，问候道：“七公主身上可大好了？”
嘉宁清脆地回答：“还远着呢。”
红叶不软不硬地碰了个钉子，硬着头皮继续说：“主子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嘉宁早料到德妃会不舒服，丝毫不怵，跟着红叶去正殿。
两人在空旷的殿中对峙，半天无人开口。侍立在旁的宫女们不敢作声也不敢动，气氛十分凝滞。
半晌，德妃冷淡道：“公主如今很有些主意。罢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公主竟不必找我，只当没我这个额捏。”
嘉宁想说七公主过去也从没找过你，但她身体自发发冷，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她不想丢了原身七公主这个小女孩的尊严，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德妃面色如常，护甲却在红木扶手上刮出深深的痕迹。
嘉宁回到自己屋里，平日里多少有些不上心的小宫女们都毕恭毕敬地垂着头等待嘉宁训示。
绿珠冲上来，脸上挂着兴奋的泪水，欲言又止。
刚刚一直在忙着处理瓜尔佳氏，倒是没顾上绿珠。嘉宁笑着打趣她：“嬷嬷走了，现在你可不用怕这怕那了。”
绿珠小脸一红，说道：“奴才何时怕她了。”
顿了顿，绿珠又问：“公主，奴才有一事不明白。嬷嬷做了那么多坏事，公主为何还让小红她们出宫给嬷嬷养老？”绿珠单纯得很。
嘉宁想把绿珠培养起来，耐心引导她：“嬷嬷受罚出宫，她家人必得受牵连。往小了说影响仕途，往大了说更不知如何艰难。她家人知道原因后自然心生怨怼，恐怕嬷嬷有生之年都要忍受家人翻旧账恶语相向了。
“那几个宫女心眼颇多又散漫，我懒得找管事嬷嬷管教她们，再说就算管教了也不堪大用，都扔给嬷嬷带出宫去省事。她们既势利眼又难缠，等跟着嬷嬷吃了苦，自然就会怨她恨她，想方设法折磨她。嬷嬷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互相折腾，不就相当于替我报仇了？”
绿珠目瞪口呆。
她是一根筋，但她明白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就是七公主命她去太医院说想种痘。公主才六岁，就能独自完成这么大的事了，反观她，痴长公主许多，却连些许小事都做不好。被激励到的绿珠暗下决心，日后一定多多学习。
解决了大患，嘉宁预备干正事，她问绿珠：“公主们几岁上学？”虽然她前世接受过完善的教育，但是也得慢慢展现才行，总不能天生就会识字。
绿珠有点疑惑，答道：“公主不上学呀。”
嘉宁动作一顿，脑中浮现大大的问号。皇帝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上学？怎么可以不上学！
不上学她的内卷精神不就失去了一大用武之地？
她连忙追问：“我怎么听说五姐姐很有才学呢？”绿珠道：“五公主天资聪颖，又由佛爷亲自抚养，有才学也是应当的。”原因很合理，似乎没有哪里不对。
嘉宁被堵得无话可说。五公主是天资聪颖，皇帝和太后确实是你们旗人的天。可太后几乎只会满语，要推出五公主有才学，是不是还得有一步必要条件呢绿珠。
看来这小丫头真是一根筋，嘉宁直接问：“公主们如何开蒙？”这个绿珠就清楚了，她道：“到了年岁，内务府会安排教习嬷嬷。对哦，公主今年六岁，应当快要有教习嬷嬷了。”
有人教嘉宁就放心了，总归会有她发挥的地方。
主仆二人愉快交流的时候，瓜尔佳氏也迎来了她的命运审判。
梁九功丝毫不理会瓜尔佳氏嗡嗡嗡的求饶，命内务府将她领走了。
“皇上，瓜尔佳氏已照规矩打了板子送出宫去了。奴才瞧着，昨儿皇上赐给各宫的貂皮都被那老货拿去了，更别说其他物什。屋里违制的摆件尽有呢！这做派当真是目无王法。”梁九功暗暗摇头，要说宫里有谁真干净，那也难找，但是做到瓜尔佳氏这个份儿上的，他梁九功还真没听说过，今日这一遭算是开了眼了。
皇帝压制着怒火。他八岁登基，除鳌拜、定三藩，做成了多少大事，却没想到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
他撂下御笔：“着人去吏部查瓜尔佳氏家中有无在朝为官的，都给朕下了，和瓜尔佳氏一并流放。想必这样的家教也出不了什么爱民如子的好官，让他们先认清谁是奴才谁是主子才是正经。七公主说的银子照给，就当给那孩子积福，也不必从她俸银里扣了。
“让人去内务府领东西补给七公主，挑点好的。选个教习嬷嬷，你亲自掌眼，务必不能再有瓜尔佳氏之流！再命永寿宫贵妃、延禧宫惠妃和钟粹宫荣妃严查一番，若还有这等事绝不姑息。”
平静的禁宫因为嘉宁投入的小小石子而荡开涟漪，泛在水面之上的一切都被波纹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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