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宁被噩梦搅了心情,也不想继续流连章台,遂牵着马回了谢府。

        到前院时正巧遇见大夫人,她穿着一身深红色裙裾深衣,耳垂分别垂着珠光宝气的耳环,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不过三十来许,有大家太太的雍容华贵。

        大夫人是谢家大爷谢思霄的原配,十岁时就嫁入谢家主持馈,虽然有时候有些小心机但行事还算正,她对大夫人感情也算马马虎虎。

        她上去行了礼,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十分慈爱地笑道,“上哪玩去了?”

        清宁面不改色撒谎说,“去逛了城北那个书局,老先生家又出了几本好书,还有几本不知打哪儿来的棋谱,改日就给舅舅看看。”

        她嘴里的舅舅就是谢家长房长子、谢家如今的掌权人、大夫人的夫婿谢思霄。谢思霄如今官居大司马,如日天,却依旧很宠爱清宁。

        大夫人点头道,“你可别一起给他,上次你给那几本什么棋谱,他看入迷居然忘了是休沐日,早上骑马去上朝,等到回来还埋怨我,可把人笑死。”

        清宁刚点头答应,大夫人又道,“这书上怎么有脂粉味儿。”

        清宁一僵,这些书先是放在莺莺桌案上的,她吃茶的时候翻了几页觉得合胃口,后来顺便揣在怀里揣回来,没想到大夫人鼻子这么灵,顺嘴就揭她的底。

        她在心里默默给老先生告了一声罪,小声说,“我从他抽屉里抢走的,大概是他私藏……”

        大夫人脸上神情果然变了几分,骂了一句“老不正经”,幸好这会儿她的大丫鬟珍珠走了过来。

        珍珠行了一礼,“前院已经修整好,匠人移了些花儿进去,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谢家院子足有半条街那么宽,前院住着家里老少爷们儿,时常有初来乍到未租房的客人客居于此。

        注意到清宁眼神,大夫人开口道,“家里新来了客人,老爷让我腾间院子。”

        清宁好奇问,“是谁?”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是施家那小子,他今年要游学,暂且在谢家寄居。”

        清宁正兴致乏乏应了一声,却忽然想起一事。

        施家是大夫人舅家,与谢、崔等在金陵城齐名,但施家这两代十分落魄,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施云台,勉强算她的青梅竹马。

        可惜这位青梅竹马在她嫁入皇宫后就与她决裂了,清宁后来也常为自己当时的冲动而懊悔。

        她好奇问道,“来的可是云台?”

        大夫人笑笑,“正是他,你们不是常书信往来?”

        清宁听完更加懊悔,没想到他们这时候他们关系这么好………

        清宁回去的时候流光就趴在桌案上,看见她进来,连忙行礼道,“小姐,据说施公子过几日就要到了,他遣人送了些东西来。”

        她尤记得施云台十分会玩闹,每每送来的东西也都很如她的意。

        于是便颔首道,“拿来给我看看。”

        流光便出了门,让几个小厮抬了一个木箱子进来。

        众人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就显露在眼前。只见上层有钗环首饰,玩乐器具,下层则放了一些衣服鞋袜等。

        家里人倒不知道施云台总爱送这些东西,只以为这是她自行购置的。因男装十分合身,清宁也就时常穿这些。

        流光小声道,“施公子还真体贴。”

        清宁拿起那鹅黄色骑装看了一眼,果真十分合身,一点不大一点也不小,于是道,“并不是他体贴,他那说得出名的红颜知己就有三四位,更不要说通房丫头、妾室,他只用动动嘴皮,自有哪位夫人替他备下,就你这丫头瞎感动。”

        流光诺诺应了,替她把东西收好。

        此时却听见有人通报,韫娘就跨步进来,她进门时面带韫色,一来就呵斥让她跪下,奶娘拦也没法拦住。

        清宁暗想难怪刚才大夫人没有出言劝诫,原来是知道她娘这儿等着她呢。

        闻言她先是自己认了错,接着又开始哄人。其实都是上辈子那一套,她嘴巴甜,家里长辈只要她开口一哄就不会发火。

        脑声音这时候忽然跳出来道,“你知道你娘、你娘上辈子为何那样做?”

        清宁小声对它道,“我当然知道。”

        那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不可思议问,“你知道她不是你亲娘?”

        清宁低下头咧了咧嘴不再言语,她抬头看见奶娘在抹眼泪,韫娘却神色淡淡的。

        韫娘喝了一口茶,“我不计较你们闹着玩,也不过分拘束你,但流连章台,日日笙歌,这种事情传到别人耳你怎么嫁?”

        清宁想了想道,“那不嫁也行。”

        韫娘气得脸通红,怒骂一声“混账”,接着才走出门。

        清宁盯着她裙角拖曳过地面,在流光的监视下罚跪发呆。

        韫娘惩罚特别折腾人,流光捧着一本《二十四孝》的故事在旁边读,她读得拖里拖沓,什么《卧冰求鲤》、《乳姑不怠》、《埋儿奉母》等等,读得清宁寒毛直竖。

        清宁打断她道,“娘亲是不是气得很厉害?”

        流光想了想,小声说,“我不知道,前面看着吃了一碗参汤。”

        清宁叹了口气。

        她娘其实不是自愿被谢家接回来的,当初清宁父亲死后家里败落,韫娘堂堂一个谢家大小姐不光跟着婆叔吃苦,还要因为没有生下儿子忍受婆婆责骂和迁怒,老太太看不过去,就派儿子去接人。

        一接二接都没接到,最后谢思霄干脆带兵把妹妹抢回来。

        据说回来之后老太太和韫娘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可是韫娘又不是真正的谢家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是寡妇,是外人,谢家人越是娇纵清宁,埋在她心的隐忧越重。

        流光在翻页的间隙小声劝她,“您别生气。”

        清宁打了个哈欠,“我不气,只是饿得慌。”

        流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这折腾就到了半夜,清宁抄一本孝经抄得右手发麻,字歪歪扭扭看不清,幸好流光体贴她,去厨房偷拿半只烧鸡和清粥。

        烧鸡大概是白日剩下的,现在居然还冒着腾腾热气。

        清宁见流光在偷咽口水,便笑道,“是不是白日没吃饭,你也来吃吧。”

        以前流光就常因为她挨罚。

        流光便小声答应了,一边吃一边道,“今日运气可真好,厨房居然还剩着烧鸡,前几日一早就被那些人抢光了,想来是他们吃腻了。”

        清宁调笑道,“看来是馋烧鸡了。”

        流光捂住她嘴巴,“别被若月看见了,她今儿个居然没守在外面。”

        清宁想起韫娘清瘦的剪影,笑了笑没说话。

        第二日是庙会,故而清宁被解了禁足,并和家二姑娘谢玉珠、三姑娘谢玉溪、五姑娘谢玉锦、姑娘谢玉簪各约了人准备出去一起逛庙会。

        大家穿着颜色各异的漂亮衣服,其谢玉珠穿着颜色最素,一身浅绿色的裙裾,头上也不插花簪玉,就用发带系了,轻飘飘落下来十分仙气。

        她晃了一下发带,上面垂下来的一颗颗珍珠就咕噜噜反射出光芒,道,“昨日我去韫姑姑那儿请安,这是她送给我的,可不比之前的珠子好看。”

        清宁看了一眼那发带,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哪里出奇。

        谢玉珠又道,“清宁,你不是有个差不多的?”

        清宁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件事。上辈子韫娘心疼谢玉珠没娘疼没爹爱,常常自掏腰包找补。清宁仰慕韫娘,又有小孩子脾气在里面,常因为这件事生闷气。每次生气就找舅舅撒娇,舅舅则会给她更多东西,气得谢玉珠和她关系越来越差。

        但清宁这辈子却没法对韫娘投入同样的感情,故而只看了一眼,就好心夸赞一句,“这珠子果真不错,比前几日的南珠也不差,正配你。”

        谢玉珠没理解到她话里善意,以为她在讽刺自己,气得眼睛都红了,“你是说我出身卑贱,只配次一等的白色南珠?”

        清宁不知她气从何来,无辜道,“也不是这个意思………”

        谢玉珠拂袖而去。

        谢玉溪在旁边捂嘴笑着解释,“大伯还是宠你,玉珠求了那颗粉色南珠好久都不得,估计在心里记恨呢。”

        清宁这才想起这事,但她也不好追上去了,只和大家一起说笑出门。

        门外有一匹高头大马,崔雪莹骑在马上等着清宁,看见她打扮,眼睛一亮,“谢少爷这装扮可真比连公子还俊俏,待会儿到了庙会上被小姑娘们看见怕会走不动路。”

        清宁握着扇子对她行一礼,“崔公子谬赞。”

        崔雪莹还要再说话,清宁已挑了眉毛飞身上马,把马惊得一阵嘶鸣,跑过半条街才稳稳停下来,惹来跟在身后的崔雪莹一阵抱怨。

        清宁握着缰绳笑起来,感觉非常痛快。

        她那身骑马的本身大概传自她那对便宜爹妈,上辈子十来年不骑马,现在刚一回来就能骑马乱窜,大概等重新捡回那身武艺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着到了南唐寺,寺庙周围张灯结彩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把道路照得仿佛如白昼一般。

        街上十分喧闹,路人在街头摩肩接踵,偶尔有货郎挑着担子吆喝个不停,卖布的、卖小玩意儿的、还有卖糖的。

        清宁看见卖糖葫芦的老伯,摸出铜钱拦着他买了两串。

        那糖葫芦又小又多,崔雪莹小声嘀咕,“怕不是酸得牙掉。”

        老大爷吹胡子瞪眼,非要说有人连买了三串。

        “你看,那不是?”

        清宁面含笑意顺着他的手指往后看,只一眼就呆住。

        虽然街道上人来人往,可是清宁依旧一眼看见那二人。

        走在前面那男子一身青白色宽大青衫,背着手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个十五岁的红衣少女,人来人往的街上他没有牵着她的手,可是隔一会儿就会回头含笑温柔看看她。

        少女蹦蹦跳跳的,一手拉着他衣角,一手举着只糖兔子,这只糖兔子小小的,有两只耳朵。

        老大爷笑着说道,“这不大像兄妹,反倒像护着未过门的媳妇儿。”

        清宁举着糖葫芦,呆呆站在原地。

        她想起有一年,未央宫里又热又躁,挂在房檐下的檐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提着裙裾跨过门槛,看见陛下书案前的笔筒插了一串小小的糖葫芦,也如今日手里这串一般又小又多。

        她苦夏,还眼馋这串葫芦,便坐上他膝头,搂着他脖子痴缠不放。

        可他怎么也不肯点头。

        清宁说,“你不爱妙妙了吗?

        明帝端坐在殿前摸着她的头发与她亲昵地头碰头。

        “我怕你酸坏牙。”

        次日送到她桌案上的便是一盘酸枣,她也忘记那串糖葫芦。

        可见无纵容的爱与有纵容,她只得到镜花水月和刹那欢愉。

        清宁心不知什么滋味儿,偏这时候脑子里的东西还添油加醋,“你看看,不该是你的就别奢望,人家早就成双入对,你做什么恶人?”

        崔雪莹也探头看见这场景,顿时怒道,“这、这不是那元郎?他怎么这么不守夫道?”

        清宁已调整心绪,含笑看她,“人家好好一个男儿,也没凭空给我许诺,我怎么好上去缠着他。”

        崔雪莹小心看了她一眼。

        元承德姓元,是今上的嫡长子,十三岁时被封为太子。这位殿下容貌生得美丽,俊眉秀目,引得世家贵女竞相追逐。当初清宁只见他一面,就对他一见钟情,百般纠缠,可惜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冷面冷情的殿下看起来不近人情,却只是将所有的柔情留给一人而已。

        清宁苦笑一声,收回心绪道,“罢了,我们自己玩自己的,咱谢家崔家的女儿,难道还怕没人要,非要巴巴纠缠着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

        崔雪莹以为她想通,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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