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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烛火莹莹,沈融冬从脸蛋被抚摸到转眼下巴收紧。

        晏君怀的指扣在她小巧下巴,迫使她抬头正视着他,沈融冬眼中沁出的几滴泪水,在他看来都是无用功。

        晏君怀在动怒,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可沈融冬却不知道他在从哪儿动怒。

        “殿下,”沈融冬的字句漫不经心,仿佛方才的情绪失控不曾有过,唯有眼中泪光证明,“妾身疼。”

        晏君怀的手指似被烫到,火急火燎离开。他沉下眸,嗓音也非同寻常般暗哑:“是孤一时情难自禁,想来太子妃该懂得。”

        “妾身明白,”沈融冬看着他神色道,“青荷自幼与妾身同吃同住,情若姊妹,若是殿下连这口酸醋都要吃,那妾身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黯然垂泪了。”

        双方都在假惺惺,戴着面具迎合对方。

        沈融冬与晏君怀心知肚明,又不得不持续。

        “你问孤要青荷,可是担心孤会使什么腌脏下流的手段?”

        “妾身未曾这般说过。”

        沈融冬的眼不笑也有几分弯,眸中泪光闪闪,惹人怜爱。

        晏君怀鲜少见到这样的她,自从沈家小表妹在他的记忆里呈出开端,她固然幼稚、脆弱,且极易触动性子。但落泪过仍镇定自若,恍若无事人,他一时竟窥探到心中的难安。

        “孤不好,”这一回,晏君怀的歉意更为分明,“太子妃若是怨气难消,不妨也有样学样还回来。”

        “殿下,”沈融冬只差被他逗乐,她从袖中扯出一抹锦帕,拭了拭眼角泪光,“妾身之所以掉泪,是在将军府中听闻青荷母亲早已经逝世,她算得妾身半个乳娘,这事殿下想必也是知道,她在世时尚不能还以哺育之情,她不在了,青荷孤苦伶仃一人,她能仰仗的只有妾身。”

        晏君怀眸光流转,停留在沈融冬描摹出花钿的眉心。

        她的脸颊薄薄施上一层脂粉,额间红梅点缀,娇艳恰如其分,宛若待徐徐盛开。

        旁侧的乌木圆桌上,桂花酥盛放在青花瓷小碟里,现下香气四处逸散,与殿中隐约的药香味融合,存在感极浓。

        晏君怀撩起眼帘,慢条斯理问:“桂花酥是母妃吩咐宫人送来的?”

        “臣妾原本也这般以为。”

        “可母妃昨日操持殿下的喜事,想必现今还未得空,”沈融冬如实道,“这桂花酥,是昨夜里青荷讨要去,继而想了法子重新烹煮制成。”

        念到青荷两字,沈融冬鼻尖一阵泛酸。

        “所以你在孤的眼前,又是落泪,又是劝解,全是为了她?”

        一时间,沈融冬竟说不出话。

        “和记忆里的味道有几分相似,”晏君怀修长指腹拈起桂花酥,尝过味道,不禁莞尔,“青荷处处为你着想,若是我执意在你眼前做恶人,你是否会觉得我无可救药?”

        沈融冬自然忽略了他话中称谓的转变,只欣喜问:“殿下之意……”

        晏君怀收敛几分热切:“兵部侍郎的二公子,乃是此次科考殿试前十,人生得风流俊逸,若与青荷能成佳偶,岂非妙事一桩。”

        沈融冬眼中的欣喜逐渐凉下去,她淡道:“殿下,青荷尚未及笄。”

        何况兵部侍郎家中的二公子,她听说不仅是庶出,平日里更是不学无术,专在闹市间寻找一些同他玩得来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

        若是将青荷婚配给他,以她宫人的身份进门,再看在太子及她的面上,顶多抬作侧室。寻常里,青荷还少不得被他们家中的人低看,处境定当愈发艰辛。

        “婚姻大事,现在提及为之过早。”沈融冬再说出这句时,嘴角全是酸涩。

        “我只是与你提议,若你不愿,那我自然不会强迫。”

        “夜深了,”晏君怀起身,朝立于殿门外的宫婢道,“备水。”

        “臣妾恭送殿下。”沈融冬心思,晏君怀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那么证明青荷现在是无恙的,她暂且能安心。

        谁知他回身,上挑的凤眸里俱是笑意:“孤没说要走。”

        若说得这般透彻,沈融冬还不明白晏君怀话里的意思,看在他眼里,便多少教他觉得她是在使欲擒故纵的把戏。

        “臣妾为殿下宽衣。”沈融冬走到他身后,欲先将他披着的披风取下,他侧脸望过来,她心倏地一跳,指尖停顿在他肩侧,放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孤有些累。”

        “臣妾不是正在为殿下宽衣。”

        “今夜不想听到盼儿的吵闹,你让乳娘将他抱去吧。”

        沈融冬抿唇,迟迟未应答。

        “冬儿,”晏君怀的言色愈近暧昧,她的指尖明明攥着布料,却恍若碰触火炭,“孤只想与你合卺同牢,抵足榻间。”

        他的气息亦渐浓厚,声音哑得不同寻常:“昨夜,孤未曾碰过她。”

        殿中的时辰驻足,沈融冬耳垂晕开绯色,她别过脸蛋,手抓住的披风不知要不要松。

        晏君怀同她说这般话她并未察觉到高兴,反倒凄怆堵在唇边无以名状。

        “殿下,这样怕是不合规矩,”沈融冬道,“孟侧妃若在寝殿中苦等,殿下又该待她如何?”

        “她在宫里宫外散播的那些谣言,你没听够么?”晏君怀轻道,“孤都知道,传出去是孤冷落了你,日日夜夜与她如胶似漆。”

        这些话明明与青荷嘴里说过的那些相同,沈融冬睁大眼眸望他,晏君怀笑语晏晏,长眉微挑,漆黑色的瞳仁里映出烛火晃荡。

        “孤应允你,会补偿回来,”他温声道,“不过她是盼儿的生母,冬儿该知道,若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有母妃在,孤也不能惩治了她。”

        抬出母妃,始终是晏君怀的好手段。

        沈融冬点点下巴,乖巧道:“好。”

        -

        热水尚未来前,沈融冬由绿竹帮着,在铜镜前卸去妆面。

        盼儿由乳娘抱走,晏君怀去书房先处理些未完成的事务,殿中空荡,绿竹握着沾了温水的锦帕,拭过太子妃娟秀明净的脸。

        她窥着太子妃的神色,小心低声劝道:“太子妃,奴婢瞧殿下对您是真的上心,不过迎娶侧妃的第二夜,就宿在了您寝宫里。”

        这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吗?

        沈融冬嫁入东宫三年,因身体有疾,未曾与晏君怀有过亲密的触碰,她与他即使是如他所说般抵足榻间,向来也是恪守礼法。除了晏君怀印在她唇畔、或是额心的浅吻,其余的,她未曾懂得过。

        沈融冬嘴角轻弯,回看向绿竹:“你是第一次来宫里吗?”

        青荷在沈府没学过什么规矩,随她嫁进东宫后,处处条条框框,当初比现今更为肆意。

        绿竹从名字样貌,到浑身的气度及言行,都像极了她。

        不难猜出,晏君怀为了寻找能长久陪伴在她身边,又更听他话的宫人,才特意挑中了她。

        他只要想,日后还会有无数替代。

        可他若真心待她,念着有几分旧情,也不该打着替青荷着想的名义,随便寻个城中的纨绔子弟将她嫁走。

        他同她说过的那番话,其实她有认真考虑,眼下朝中情形她略有耳闻,兵部尚书年事已高,不需多久便会衣锦还乡,若晏君怀执意将青荷直接嫁给兵部侍郎府中的二公子,那么她大概能猜出,他是为了拉拢他们,好等日后侍郎升任,兵部权力不离他手心左右。

        好一招逢场作戏。

        绿竹惶恐回话,擦拭着她脸的锦帕停下,小声回道:“是,当时太子殿下左挑右选,生怕奴婢不够机灵,伺候不好太子妃呢。”

        沈融冬再笑问:“那你的名字,是他改的吗?”

        绿竹敛眸,言色温吞:“奴婢听闻……先前伺候太子妃的婢女名青荷,想是太子殿下力求工整,所以为奴婢赐名了绿竹。”

        “嗯。”沈融冬低垂眼睑,铜镜中的人逐渐卸去繁复妆容,艳丽的脸蛋蜕变成素净苍白,她眉心终于展露出一点笑意。

        -

        晏君怀从书房归来,正巧沈融冬沐浴过。

        殿中熏香缭绕,沈融冬身着中单,自屏风后款款迈出,青丝如瀑,悬于身后。

        两名宫人在殿中掌灯,晏君怀眼若星辰,薄唇轻扬,声含夸赞:“孤看着,还是这幅模样好。”

        “殿下白日里不还说,臣妾艳丽些好看。”

        “那是一时,若长久,还是太子妃天生丽质的容颜顺眼。”

        沈融冬到他跟前,听见晏君怀道:“日后莫为了气孤,亦或是有求于孤,将自己装扮成孤不喜欢,你也不喜欢的模样……”

        他的声音较于之前,显然更耐心、直白,像在替她着想。

        “明日里孤告诉你青荷去处,今夜莫要再牵肠挂肚。”

        沈融冬惊喜,迟迟顿在原地,道不出言语。

        “穿得过于单薄,不怕体疾加重?”晏君怀将披风取下为她披上,沈融冬敛眸,道了一声谢。

        “孤累了。”

        “那殿下先行沐浴,臣妾在旁伺候。”

        “不必。”

        晏君怀声线浅润,细听都是在念着她,为她好。

        几刻钟后,她与晏君怀在榻前相对。

        宫灯陆续灭去,唯有明月登堂入室,从窗栏进来,映得地面一片清静如水。

        沈融冬将披风取下,挂在黄花梨雕花衣架上,她忽然笑开,侧头问晏君怀:“殿下的披风好香。”

        “想是书房中熏香浓郁的缘故,太子妃若不喜欢,明日孤让人撤换。”

        “书房中的熏香,哪浓得过这处,”沈融冬道,“妾身喜欢,殿下不必忧虑。”

        晏君怀似极累,淡声道:“那歇下吧。”

        “是。”

        沈融冬放手披风前,最后轻嗅了一下。缠绵缱绻的脂粉味浓,哪家的熏香,是这个味道?

        昏暗中,晏君怀身形修长,她熟悉,又不熟悉。

        沈融冬手指发颤,入榻后,晏君怀将锦被仔细掖在她身侧,身上似泉水清润,没了披风的味道。

        他道:“还是你这幅模样叫我安心。”

        她闭上眼睛,晏君怀的吻照样落在她额心,如蜻蜓点水。

        原来不是不喜欢长久艳丽,只是不喜欢她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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