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山
“缱绻共赴盛，无你皆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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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虐风饕，寒气缭绕。
寒霜峰天色昏暗，一片白茫茫。
远处，山顶上，伫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他一身素白，不染纤尘，几乎与雪相融。
严寒之中，他只一袭薄薄的长衣，却漠然站着，没有半点冷的样子。寻常人的皮肤会在寒风中冻得通红，而他皮肤白净，肤质细腻，没有丝毫风雪摧残过的痕迹。
他似乎不怕冷。
一波又一波的飞雪撞到他身上，刹那间融化，他的单衣湿了一瞬，又即刻被他的体温暖干，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一片雪花，只有发丝上莹莹点点沾了些银白。
他似乎有高于常人的体温。
凌风撩拨着每寸雪地，雪花在风里打着旋儿，整座山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而他，是唯一的活物，正俯瞰着山下一片繁荣。
那里却是酷暑，人来人往，绿树红花。
两千年了。
他在这山中，囚了两千年，从一个十岁孩童，到两千多岁的青年，全在这山中。
这里没有四季，没有昼夜，也无法与外界接触，甚至无法被外界看到，是永恒的飞雪与阴沉，像极了他的生命──冰封与永冬。
他从不对未来抱有期待。
平日里他不会多看山下一眼，他总怕看多了，便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一次他浅尝辄止，很快转身踏入庙堂。
香炉中铺了一层香灰，丹青菩萨闭着眼，一如往日在莲台上打坐，像一尊石像。寒霜峰正是得于她法力的笼罩，才脱离尘世。
小时候他会对她倾吐寂寞，只望能和人说说话。但她真的就如同石像，不言不语，寂然不动。他渐渐意识到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便不再开口了，那些寂寞也不知到了哪里去。
身为男子，会在适龄时改变嗓音。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变成了什么样。
此时木门虚掩着，庙堂光线昏黄，门外的雪光照进来，他颀长的身影一半暴露在白光下，一半隐没在阴影中，有种说不出的冷感。
亦或是，沉郁感。
今日要上的三支香，丹青菩萨已用法力变了出来，就在佛案上。永远不会熄灭的蜡烛燃烧着，他以虔诚的姿态拿起香，探入火焰。
火星一亮，火光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眼窝更加深邃。这是一副好皮囊，五官立体，轮廓清晰，他没有笑，却能让人觉得，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他黑瞳中跳跃着火光，明亮极了，眼神却很晦暗，仿佛有驱不散的阴霾。在他上唇角，有一粒痣，细细小小的一点，在他光滑白皙的皮肤上，就像白瓷上的一粒杂质，如果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
他双手持香，按规矩合目静默数秒，将香插入香炉，每支香的间隔分毫不差。
毕竟他重复了两千年。
丹青菩萨数着佛珠的手忽而放慢了速度，昱霄察觉到了，缓缓抬起头来。他有敏锐的洞察力，只是很少派上用场。
她……
有话要说？
“你下山去吧。”丹青菩萨嘴未动，声音却在庙堂中回荡，“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自从你师傅──晴雪灵人圆寂，你已在我这里修行了两千年之久。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你我缘分已尽，也到了让你命运回归正轨的时刻。”
命运的……正轨？
昱霄未有丝毫动容。
在他心里，他的法、因、缘，就是寒霜峰，就是丹青菩萨，就是现在的生活，他的命运也就是如此，他早就认了。
丹青菩萨莲花指一抬，指尖飘来一粒金色光点，缓缓融进他衣领之下，引得他脖子上那块玉穿透衣衫，径自浮了出来。它形似水滴，色呈浅黄，浑浊，算不上好看。
“水灵玉封印着你的元灵，才使你法力全无，与凡人无异。封灵之术不可逆也。待时机成熟，找到命定之人，我会助你唤醒。下山之路已为你敞开，去吧、去吧……”
吱嘎——
一阵清风吹来，庙堂木门大敞开来，发出灿白的光芒，将昱霄身上的半片阴影驱散。
他心里无波无澜，意识到一件事情。
正如当年他毫无选择地被接来这里，如今离开，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她永远只会开口，在她要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时候。
既然如此，走便是。
昱霄顺从地低下头。
丹青菩萨的声音继续道：
“下山之后，务必自力更生，只有找回身世，方可回来唤醒元灵。因果相承，祸福相生。你的命运，由锦绣山庄始。”
锦绣山庄。
昱霄记下了，转身走向木门，神色木然。
他或许应该觉得高兴，但他没有。
他只是在服从而已。
香烟徐徐升起，蜷曲着从丹青菩萨面前经过，她阖着双目，静默无声。
白光散去，人走了，整个庙堂重归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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