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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命定之人


街上静谧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虽是初来乍到,但昱霄方向感极强,走过的路,都记得清楚。两人一前一后拐过不少弯,重新回到集市上,他正思量着找个客栈落脚,前方路口突然传来一阵异动。

        想是那些影卫还没走,昱霄不愿与他们正面交锋,立即转身往返,准备藏起来。

        流绯正追得紧,差点儿撞在他身上,忙跨去一步给他让路,“你干嘛?”

        没了矮树的遮挡,月光毫无遮拦地从他头顶洒下,照亮他的面容,他一身白衣,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让她的心跳跟着变快、变沉。她目光微微发直,下一刻,被他一拽、一推。她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漆黑的胡同里,而他正紧贴着墙壁,向外窥探。

        一片寂静中,危险之气迅速发酵。

        她忙在他身后藏好了。

        “你们这边,你们那边,其他人跟我来!”影卫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紧接着,一道道黑影飞快从地面掠过,脚步声振聋发聩。

        流绯不禁吞了口唾沫。

        待空气恢复平静,昱霄正要走,却觉衣袖勾到什么,一回头,流绯正蹲在地上捏着他的袖口轻轻摇晃,用撒娇的语调道:“城中好险呀,人家害怕怕……”说着,她仰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瞧了过来,楚楚动人。

        昱霄黑瞳毫无波澜,撇开她,又要走:

        “送你回家,不可能。”

        “不管不管!”流绯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拼命往地上坐,使他也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腰来,“求你了嘛……呜呜呜,人家女孩子家家的,又住在城外,这路上万一出点差池……那、那你到时候帮谁望风嘛……是不是嘛……呜呜呜。虽然咱们一开始有点误会,但你就好人做到底,送、送我送到家嘛……”

        昱霄沉默片刻,道:“你家在哪。”

        路上,他们又躲开一次影卫,顺利出城。两人走过一条坡路,来到不归林。

        这林子位于高地之上,对面是座山头。昱霄进来时顺便望了望,发现山的那边与锦绣山庄挨得很近。这让他格外在意,如此,明日行动之后,便能抄近路逃跑。

        二人最后停在林中一座茅屋前。

        树枝围成的栅栏、茅草铺成的屋顶、土砖垒成的墙壁……和寒霜峰那座庙很像。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昱霄微微出神,本能反应便是转身离开,却被流绯拉住。她闯到他面前,欣然地看着他,两只眼睛在黑暗中莹莹闪烁,明明好看得很,却让他想到闪着寒光的冰凌和张牙舞爪的雪花——

        刺目,又割人皮肤。

        “谢谢你哈,那我们明日就行动吧?”

        她说着感谢的话,传入他的耳朵,就成了呼啸的凛风,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仿佛一下子回到那个地方——

        雪虐风饕,寒气缭绕。

        而他望着山下,不敢奢求离开。

        他压抑了自己两千年,这一刻,他必须面对自己的心,必须承认——

        他受够了,早就受够了。

        这两千年,他没有一日不渴望自己能像个寻常人,拥有寻常的生活。没有一日,不渴望着离开那个纯白色的单调世界。

        浓密的树影像一张面纱,不动声色地遮掩着他难以启齿的过去。所幸过去已经过去了,他再也不用忍受那种日子。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开口:“好,明日亥时──”

        但他还未说完,流绯当即接口:“林子口见!就这么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着就跑进了茅屋,不留给他拒绝的机会。

        锦绣山庄外汇合——

        这才是他想说的话。

        被她打断,昱霄微微蹙起眉头。但她跑得太快,倘若计较,还要进屋去找……

        罢了。

        夜已深,他来到林子深处,轻功一踩,在树上将就了一晚。翌日,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形成一条透亮光柱,照在昱霄身上。

        他呼吸平稳,睡得正香。

        微风吹拂,一块光斑调皮地跳到昱霄脸上,亲吻他的眼皮。他眉头皱了皱,缓缓醒来,一睁眼便被这光斑炫到了,下意识抬臂挡在眼前,由于动作过大,树枝一晃,他向地面坠去。他陡然清醒,忙调整姿势,平稳落地。

        想起包子一事,他即刻前往巳阳城。

        今日的巳阳城有些不同寻常,城中贴着不少告示,过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众说纷纭。

        昱霄留意了一下,这告示是锦绣山庄派人贴上的,想请昨日吉祥弈所赢钱最多的公子进庄一趟。昱霄不知道这说的是不是他,也就没有理会,目标明确地前往包子铺。

        路上,他又经过吉祥弈所,今日的弈所没有活动,却依然热闹,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里面的吵闹,与之相对的,堂外一个不起眼的阴凉角落里,聚了不少影卫,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每个人的表情都尤为凝重,阳光明媚的三伏天,那一块区域的上方似乎都笼罩着一片乌云,显得压抑又沉闷。

        昱霄想到昨夜他就是在那里杀死那个侍者的,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从这里离开。

        ~

        阳光下,包子铺的灶台散发着阵阵热浪。老板光着膀子躺在摇椅上,手里摇着蒲扇,昏昏欲睡。恍惚中看见昱霄过来,他登时坐直了,“你怎么又来了,说了我这不赊账!”

        昱霄将一块金贝放在灶台上。

        老板愣愣地看着,但见视线中有什么东西金灿灿的,晃得眼花,忙揉揉眼,定睛一看,竟是条金贝。他烫屁股似的从摇椅上跳起来,扑上前抓起金贝,在手里摩挲,“嘿嘿,您要几笼呐客官?”笑得整张脸分不清鼻子眼睛。

        “一笼。”昱霄道。

        “别说一笼,就是十笼、一百笼,都没问题!哈哈哈!”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忙装好包子,双手奉上,身上因沾了汗水而油光锃亮,“客官,哦不,贵客!今后常来哈!”

        昱霄接过包子,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老板又挥着手高呼,“记得常来啊——!”说完,他捧起那金贝,如同捧着媳妇的脸般,狠狠嘬了一口。

        昱霄没有心思观察老板的反差,深吸一口气,攥紧纸袋,离开巳阳城。

        这一路,他面无表情,行得端正,表面看不出异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攥着纸袋的手心沁满了汗水,包子明明不多,却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心口憋闷。

        有些遥远的记忆,像被黄沙掩埋的枯骨,风吹一吹,就藏不住了……

        那时他十岁,已经跟晴雪灵人学了一段时间武功,也不像小时候那般调皮了。某一天,晴雪灵人早早出了门,回来时,手上就拿了这么一兜包子。晴雪灵人不吃荤,向来也不让他吃。这是第一次。他很开心地接过包子,对师傅说谢谢,但师傅一言不发,直接回了房,佝偻的背影像片落叶,一踩即碎。

        从此,再也没出来。

        他知道师傅打坐时不喜人打扰,就静静在门口等着,可等了好几个日落日升,都不见师傅出来,直到丹青菩萨将他接走,告诉他,师傅圆寂了。那时的他,并不懂圆寂是何意思。只知道,从师傅圆寂起,他的生命也寂了。

        那顿饭对他而言,承载了太多。

        童年最开心的时刻、师傅无声的告别、一切美好的终结、灰暗生活的开端……太多太多,压在他心头,两千年。

        如今,攥在手中。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错,他一开始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才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包子铺,而当后来他被老板轰走,驱使他买包子的动机变成了一种不甘心的情绪。可现在他达成了目的,拿到了包子,他为何不仅没觉得舒爽,反而更加难受了呢?

        过去都过去了那么久,为何他还会在意?

        片刻后,他像在承受煎熬般,陡然停下了脚步。他紧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恶心的过去,都去死吧。

        纸袋被他狠狠扔掉,一口未食的包子滚了一地,沾了灰,几条野狗迅速过来分食。

        他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因无处可去,昱霄辗转几次,又回到不归林。走着走着,发现不远处的树干间闪烁着晶莹水光,如碎金一般,甚是耀眼──

        有湖?

        昱霄拐弯过去。

        湖上是片草坡,阳光倾洒下来,小草被晒得亮亮的。柳树迎风飘扬,遮蔽着两块互相依偎的石头──

        情人坡、相思湖。

        看到石头上的字,他不甚了了。

        但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

        他在坡面挑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下来,闭目养神。阳光照在他身上,异常舒适。曾经,他也像寻常孩童一样在阳光下玩耍,但自从他来到寒霜峰,他便再也没见过太阳。

        寒霜峰终年飞雪,终日昏暗,正如他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小时候他自我意识不强,不知反抗,只会顺从,时至今日,他终于重回阳光下,他拥有过的,他再也不想失去。

        哪怕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他晒得有些困了,正是迷迷糊糊之际,耳边传来一阵躁动,有土灰从头顶落下。他懒懒睁开眼,举目瞧去。

        还未看清,身子便被人死死抱住,同那人一起向坡底滚去。

        是谁抱他?

        未因突如其来的意外产生丝毫慌张,他迅速用手抠进坡面止住滚动。

        两人的身子一上一下叠在一起,又随着惯性下滑了一段距离,才完全停下。

        尘土飞扬,碎石、断草纷纷坠进湖中。

        “抱歉!我——”怀绮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慌乱之中,膝盖不知压到他哪里,把他弄疼了。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子一晃,二人再次向坡底滑去。怀绮怕水,这坡下就是湖,她慌极了,再顾不得别的,扑到他身上不敢动了。

        昱霄也不会游泳,忙屈腿踏在坡面,再次定住二人。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此番折腾,已经没了耐心,皱着眉垂眸看去。

        这人竟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身上!

        挺舒服的啊?

        正要将她推开,昱霄却忽地感觉到一丝异样,一股独属于她的气息钻入身体,瞬间融入他的血肉,缠绕他的骨骼,与他整个人相融在一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一般,体内窜出一股火焰,在他胸前熊熊燃烧,烧得他热血沸腾,烧得他整颗心狂跳不止。

        这是,怎么了……

        他想要推开她的手,顿时被一种无名的力量按住了,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此刻已经直了。

        在她抬起头时,他被她湖水般潋滟的明眸吸了进去,化作她瞳孔中的倒影。

        “实在抱歉,我本无意冒犯,只是情急之下……”她细长的眉毛本该英气逼人,但此刻微微向内簇拥,显得十分窘迫,微风从她额前拂过,她绒绒的碎发在阳光下闪耀着。

        他不知怎得,原本因不耐烦而想要挖苦她的话,出口却成了一声温和的:

        “无妨。”

        他从未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话音刚落,怀绮腰间一紧,眼前景物飞速闪过,脚下便着了地。她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自己竟被这人抱着,直接“飞”到了坡顶。

        周围绿树成荫,景色优美。她忙回过头,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

        是昱霄正注视着她,眸光炙热。

        他的怀抱很暖,但他整个人却给她一股浓烈的凉意,与这盛夏时节格格不入。

        见他的手仍环在她腰后,怀绮忙向前一步离开他的臂弯,回身抱拳,“感谢公子今日相助,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着注意到他指尖磨破了,想是刚刚抠进坡面时刮的,她又补充,“你的伤记得擦药,别过。”

        她还有要事在身,一秒都耽误不得。

        道过别,怀绮不等他回应,便拔脚离去。她身上的战甲还未脱,头发高高盘起,十分利落。目送这倩影一步步融进翠绿之中,昱霄的眸光暗下去,方才的清澈重回阴寂,像一杯被滴了墨的水,晕染成黑。

        他不舒服——

        他心跳加快,内心有种说不上来的焦虑,还有无端生出的恐慌与烦躁。

        这不是错觉,而是他身体真实的不适感,难以用语言形容,仿佛有千万条毒蛇顺着他的血管乱窜,撕咬他的心脏,撞击他的灵魂,让他整个人都焦躁难安。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望着怀绮离去的方向,昱霄下意识握了握拳,竟有些诡异的怀念。刚刚他就是用这只手抱着她的,他似乎还能感觉到掌心残留着她的余温,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按住胸口。

        那颗躁动的心,也因这余温平静些许。这种感觉,让他还想再看她一眼。

        或是干脆留在她身边,不再分开。

        渐渐地,他的视野中生出一条红线,随着她的移动向巳阳城内延伸而去。

        他发现,自己竟然……

        感应得到她的气息。

        这是难以抵抗的致命诱惑。

        日光慷慨,洒在树木顶端,照得嫩叶闪闪发亮。怀绮走得越远,昱霄不适感越强,仿佛灵魂都在被撕扯,让他有种陌生的窒闷感。他禁不住迈出一步,想去到她身边,让自己舒服些。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怎么回事?

        感觉到领下异动,昱霄忙提出脖子上的水灵玉。它形似水滴,色呈浅黄,浑浊,算不上好看。但此时此刻竟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泽。

        这意味着,那人和他的元灵有感应。

        他霎时想起丹青菩萨的话——“待时机成熟,找到命定之人……”

        莫非?

        那刚才那灼烧感……

        和现在这不适感……

        ——似是唤醒,却又未完全唤醒。体内仿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拉扯着。

        命定之人。

        昱霄心中默念这四个字,又望向她离开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

        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这世上的一切自由,皆是与不自由并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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