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黄泉一梦+牛头马面
() 血红色的灯笼低低地挂在索桥四周，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映得周边的景色一片血红。而那鬼魅的倒影本该在浑浊而宽阔的河面拖得长长的，然而奇异的是，河面却风平浪静，见不到一丝阴影。
安小白并未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所有的心神都被桥头的那座小楼台吸引住了。那里，一群衣着各异的人正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似乎在等待着分发什么。人群实在过于庞大，距离又委实有些遥远，她压根看不清远处的情景。她只是本能的知道，那里，或许有她想要的东西。
安小白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姑娘，你干什么呢？要排队就赶快啊，不排就边儿去！”
安小白感觉自己的手被重重地拽了一下，触手粗糙而冰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小太太正嗔怒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却很是温和慈祥。老太太稀疏的银发在脑袋后面挽了个小髻，鬓发抿得一丝不苟，穿一身中式的青黑色改良旗袍，脚下是一双精致的绣花小鞋，看得出来是个讲究人。
“阿姨，不好意思！”
被这样一个一看就是具有良好教育背景的老太太直勾勾地看着，安小白哪怕心急如焚，也只得乖乖道歉。
老太太身高才到安小白的胸口，地地道道的小矮人一个。可人家身材矮小，脾气倒是挺大。安小白低眉顺眼地道歉，老太太傲娇地表示：“道歉就完了？我就没见过哪个鬼跟你似的，都到了忘川了，还这么不安分！”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还不着痕迹地用眼角的余光觑着安小白的神色。刚刚她见到安小白就觉得很奇怪了，历来牛头马面或者黑马无常勾回来的魂魄都是浑浑噩噩的，这姑娘刚才的神情倒是挺像，可是……怎么一会儿，这姑娘就清醒过来了呢？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古怪的味道！
老太太这边兀自奇怪，安小白却是被她话里的意思吓得够呛，不禁惊讶出声：“忘川？！”
“对呀！这儿就是忘川啊。”老太太指了指波澜不惊的河面，又指了指缓缓蠕动的队伍，道，“这儿排队的都是准备去投胎的。”
“你看那儿！”老太太指着前方的小楼台，道，“那儿就是望乡台，每个要去投胎的人如果还有放不下的事情就可以去那儿看最后一眼。看完之后，就去孟婆那儿领一碗孟婆汤，今生的恩恩怨怨就算了结了！”
安小白俏脸一白，一双清灵的眸子盈满了水雾，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我，我还好好的呀，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安小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却忍不住朝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会儿楼台上人渐渐散开了一些，她看到一个身形娟秀的女子正望着楼台的一方失声痛哭，风中还隐约传来她的哭喊声——“我的儿啊”……
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手中端着一个碗娉娉婷婷地朝女子走去，她脚下的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还发出“哆哆哆”的声响。不知道红裙女子对痛哭的女子说了什么，安小白只看见那个女子最终还是抽噎着饮下了那碗传说中的孟婆汤，而后便迷迷瞪瞪地朝桥的另一头走过去了。
“那红裙子的女娃子好看吧？”老太太笑嘻嘻地问道。
“啊？”
见安小白一脸出神的样子，老太太忍不住踮起脚，努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的！到了这里，不论有什么放不下的，都过去了。姑娘啊，人哪，就是要认命啊！喝了孟婆汤，十八年后，你又是一个好姑娘了。”
安小白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老太太说的话。她拼命地回忆，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是如何到了这儿的。她叫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连串的问题在安小白的脑海中闪现，她的表情越发的恐慌，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记忆？！
安小白猛然抓住老太太的肩膀，道：“阿姨，我……我是谁啊？我为什么突然想不起来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抓住老太太的手随着她情绪变得越发激动而攥得更紧，老太太的肩膀几乎都被捏得变了形，而安小白却一无所觉，还在拼命地摇晃着。而那本该痛得不行的老太太，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更加祥和了。她温柔地安慰道：“别怕啊，姑娘，别怕！”
安小白疯狂的表情开始变得温顺下来，剧烈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却还是紧紧抓住老太太的肩膀不放。
老太太嘴上一边轻声安抚着，垂在身侧的左手却不经意地屈指一弹，一缕微光轻轻地笼罩在了安小白的身上。安小白放在老太太肩上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整个人就像睡着了一样。
“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只硕大的牛头闷声叫道。
“小牛啊，你看看，这姑娘的魂魄有些不对劲啊！你和马面是打哪儿抓来的？”
牛头人身的人挤过来，将那可怖的牛头凑近安小白的身边一嗅，惊道：“这是生魂！”
“什么？！”老太太也是一惊，“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看她在这儿晃悠半天了，还以为她是你们抓来放在这儿的。我说呢，怎么好好的突然失忆了，合着是魂魄不全哪！”
老太太想了半天，皱眉对旁边的牛头说道：“这生魂是不可能自己闯进地府的，但是，一旦进来了，就也别想出去！小牛你看啊，这姑娘现今也丧失了记忆，分明是灵魂离体太久，凡间的躯体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要我说，要不将错就错，让小红灌她一碗孟婆汤得了！”
安小白之前一直以为这老太太也是要去投胎的幽魂，其实不然。这老太太是现任孟婆的娘，也是上一任的孟婆，本来都已经退休了，阎王也让她回去养老了，可这老太太偏生闲不住，自己闺女上班，她也跟着过来巡视，俨然是地府的第二个管家婆。
因她资历老，地府的一干鬼魂也对她十分尊重，这牛头马面更是她看着招进来的，对她言听计从。现今老太太这样说了，牛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分明是想包庇他和马面哪！这地府巡视是归他和马面统管，无缘无故闯进来一个生魂，这事若被阎王知道了，二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再则说，若要还阳，少不得还要去找地藏王，这一去，他和马面失职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不行不行！
老太太这招虽然有点损，也有些对不起这姑娘，但是说到底也是为了他和马面着想，而且细细一想，老太太的话也着实有些道理。这姑娘既然已经丧失记忆了，那必然是灵魂离体太久，那尸身说不得早化成了一堆灰，现今凡间不是流行火葬吗，医疗资源又那么紧张，看她打扮也不像个有钱人。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牛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安小白，按下内心的歉意，暗自决定一定让她下辈子投个好胎！
“干娘，那我就带她过去了！”牛头跟老孟婆打了个招呼，抱起安小白，就昂首阔步地朝小楼台跑去。
老孟婆看着二人远去，颠着一双小脚也慢慢地转身走了。风中传来她低低的叹息：“命哪！”
安小白刚刚只觉得自己突然就困得要命，一会儿就丧失了意识。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抱着，正飞速地移动着。她竭力睁开眼睛，赫然看见脑袋上方立着一个恐怖而硕大的牛头。
“啊！——”
安小白尖叫一声，在牛头的怀里拼命挣扎起来，一双手更是又抓又挠，搞得憨厚的牛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声讨好道：“别怕啊，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啊！妖怪啊！”安小白尖叫一声，一双眼睛瞪得更大，短暂的停顿之后是更加努力地抓挠，“放我下来！”
牛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在这阴冷的地府也有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放她下来又怕她跑了，不放，被这样又抓又挠，哪怕他皮糙肉厚，也是真疼啊。
这女人真是麻烦！牛头一边想着，一边期待马面快点过来。搞定女人，还是马面比较有经验。
“噗嗤”，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低笑，接着，安小白便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老牛啊，你这温香软玉抱满怀，明明是艳福不浅，怎么你这表情却像扛着一个炸药包啊？你看人姑娘，都被你弄得要昏厥了！”
牛头一听到这声音，如释重负，道：“马儿，你终于来了！快快快，你来你来！”说着手一松，便将安小白放了下来。
安小白一逃离束缚，不待站稳，拔腿就要跑。
“往哪儿跑！”
随着一声冷哼，安小白只觉得浑身一僵，就被定在了原地。
“咦，是你啊！”
马面施施然地踱步至安小白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突然惊喜地感叹道。
安小白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面前那一颗和刚刚的牛头相比，恐怖程度不遑多让的马脑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糟了糟了，要被牛妖和马精吃掉了！
神经粗大的马面完全没有发现安小白的惊惧的心情，完全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模样，自顾自地说着：“我就说你眼熟，原来是你呀！上一次你死，还是我去接你的，记得不？”说着就将一张大脸越发凑近安小白的眼前，还故意卖萌地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可惜，这一幕在已经彻底陷入自己即将被吃掉的恐惧之中的安小白看来，无疑是往她本就忧惧不堪的心灵上添加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在极度的恐惧支配之下，安小白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神奇的力量，一阵白光闪过，安小白发现自己突然摆脱掉了束缚。
恢复过来的安小白，第一时间便是朝眼前马头人身的怪物狠狠揍上一拳，然后转身就跑。
“我屮艸芔茻！”
马面捂着自己疼痛的鼻子，连连后退，整个内心都是崩溃的。他，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马面大爷，居然被一个凡人小女子给打了？！
一旁围观了整个过程的牛头，也整个都懵逼了。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过去搀扶马面：“马儿，你没事吧？”
牛头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伤害了马面脆弱的自尊心，而马面却毫不领情，大声嚷道：“你说呢！还不快追！”
“哦！”牛头愣头愣脑地应了一声，放来马面，转身朝安小白追去。
被重重扔在地上，伤上加伤的马面：“牛头，你个死鬼！”
这一声呐喊，激起周围鬼哭狼嚎无数。远远围观了整出大戏的孟婆姑娘，摇曳生姿地踩着高跟鞋走来走去，一边毫不留情地操起勺子，朝忘川河里冒出头来一众笑得太欢的鬼魂们头上重重敲去，一边骂道：“笑屁啊！你们这些死鬼还有心看别人的好戏！还不如想想怎么去掉心中的执念，好早日投生，减轻这忘川的负担。要知道，现今不仅凡间房价涨了，这地府的房产资源也越来越紧张了好吗？你们再闹，我就去找阎王投诉，让他下令把你们一个个早点捞出来扔进十八层地狱里去搞建设！”
见孟婆又开始絮絮叨叨，刚刚还笑得开怀的一众鬼魂一个个低调地将头缩回水里去。这发飙的女人惹不起，尤其是大龄恨嫁的剩女哪！
不一会儿，忘川河上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孟婆又继续操起手中的勺子开始舀汤，“哆哆哆”的敲击声在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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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白一路狂奔，慌不择路，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才蓦然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周围一个鬼影都没有，连一路上不绝于耳的鬼哭狼嚎声也不知道在何时停止了。这里，简直静得可怕。
安小白的心中笼上了一层阴云，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
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典雅的中式小洋楼，和她在人间见过的居民住宅楼差不多。唯一不大协调的，就是小楼面前摆放着两座巨型雕像。左边乃是一只翘首闭目的铜狮，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它大半张脸，不知为何，安小白总觉得那是一张人脸。看了看雕像矫健的四肢和翘起的尾巴，安小白暗笑自己想多了。
她忍不住又去打量右边的雕像，只见它集群兽之像于一身，聚众物之优容为一体，乃是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似虎非虎，似犬非犬，独一双宝石镶嵌的眼睛温润地打量着来人，温和而宽厚，似乎可以包容万物。
安小白禁不住走过去，摸了摸那冰凉的鬃毛，又抚上那清澈晶莹的眸子，暗自思索道：“莫非，这是四不像？”
“我不是四不像，我是谛听！”
一个轻柔而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安小白耳边响起，吓得安小白一个趔趄，就摔倒在了地上。
“谁……谁……谁在说话了！”安小白战战兢兢地问道，双手防护性地交叉放在胸前，摆出一个攻击性的姿势。
安小白眼睁睁看着刚刚以为是一座石雕的“四不像”一秒钟从死物变成活物，仿佛是从画壁上走下来一般，朝她走过来的谛听还自带白色烟雾特效和隐隐约约的缥缈仙音。
“你……你要干嘛？”安小白结结巴巴地道。或许是今日遭受的刺激实在太多了，先是被困在一个迷雾幻境，接着被一个外表纯良的老太太弄晕了，紧接着又遇到了牛头人身、马面人身的妖怪，最后误闯进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楼，实则……实则这也是一栋妖楼吧？否则，否则石雕怎么会说话呢？
谛听歪着大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瘫软在地的女人，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满是无辜地瞧着安小白，又转过头去朝身后呆立着不动的铜狮子道：“斯芬克斯，我又不吃人，她干吗一副吓得半死的样子啊？我不好看吗？明明藏藏说我很萌的。”
声音里居然有说不出的委屈。
“切，地藏王那个流氓说的话你也信啊！”一个粗狂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再说了，人类的审美本来就跟我们不一样。”
“狮子……狮子……也说话了……”安小白颤抖着指着缓缓挪动的铜狮嚷道。
“女人！”
随着一声大吼，铜狮子表面的金属开始液化，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头威武雄壮的活狮，浑身的毛发金灿灿的，耀眼夺目。安小白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而那狮子不耐烦了似的，背脊处蓦然张开一双巨大的翅膀，直直地朝安小白飞了过来。
“啊！”
巨大的阴影将安小白整个笼罩起来，此时她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极度的恐惧令她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下意识地便开始大叫，并且闭上了双眼。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听到面前刚刚那个不耐烦的粗狂男声嫌弃地说道：“喂，蠢女人，你还要闭着眼睛多久？还不赶紧睁开眼睛看看本大爷！”
另一个清脆而温和的声音则说道：“斯芬克斯，说脏话被藏藏逮到是要受罚的，你忘了上一次被关在……呜呜……”
说话者似乎是被谁捂住了嘴巴，剩下的话被淹没在了喉咙里。安小白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十五□□的白袍少年和三十几岁的、胡子拉渣的大叔。大叔正紧紧捂住少年的嘴，嘴里还不住数落道：“得了得了，芝麻绿豆大的屁事你究竟还要记多久啊？赶紧给老子忘了，忘了！听见没有？”
白袍少年在莽汉的武力威逼下，乖乖点头，一张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水润的大眼睛里似乎也有波光在闪耀。这副恶霸欺压小白花的场景简直把安小白看呆了。
得到白袍少年满意的回答，莽汉终于撒了手，一放开，少年就咚咚咚地跑到了安小白身边，笑嘻嘻地道：“姐姐，你要不要起来啊？地下好冷的。”
“啧啧啧……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叫人家一个凡人小姑娘姐姐，害不害臊啊？”
那莽汉双手叉腰，配着他那身金灿灿的皮衣皮裤和机车靴，活脱脱一副恶霸的模样。很明显，他又开启了吐槽模式。
白袍少年不理他，依然笑眯眯地瞧着安小白，并且朝她伸出一节雪白的胳膊。
或许是少年的笑容太过美好，或许是少年一直都没有伤害她，明知道对方应该就是刚刚那只奇怪的自称“谛听”的怪兽，安小白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少年柔软的手掌。
而且，在地下坐了那么久，谛听没提醒之前，安小白过于恐惧倒是没察觉，这会儿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整个臀部都已经冻得麻木了。阴冷的寒气如跗骨之蛆，冻得她直打哆嗦。
“很冷吗？”谛听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到藏藏的房子里喝点热茶啊？”
“切~~~”一旁的斯芬克斯继续吐槽，不过在场的二人谁也没空理他。
谛听搀扶着安小白走进小楼，见状，斯芬克斯也只得撇着嘴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请喝茶！”谛听让安小白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并给她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快喝啊！”见安小白愣愣地捧着茶水不动嘴，谛听热情地劝说道，“这茶很好喝的。”
安小白看着眼前这杯热气氤氲但却呈现出诡异的艳红色的茶水呆住了。虽然闻起来出乎意料的香，但是在杯子里沉浮不定的花蕊，似乎……似乎是曼珠沙华吧？这……这真的能喝吗？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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