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是天将明前最暗冷的时刻，江鱼从一堆混乱思绪里抽回意识。
她借着房间里跳跃的几豆烛光打量墨寒辰，看着他锋利的轮廓和柔和下来的眉眼，酸涩的情绪缓缓散开。
她抬手摸了摸他挺直的鼻梁和柔软的唇角，落回手将头往他身前埋了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微弱地自言自语道：“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她抱着他的腰，闭上眼沉沉地睡了。
记忆纷繁复杂，却没有之前那一次昏睡那么大的信息量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也足够她回味好久。
都和千年前的鱼菲和游子墨有关。
她再醒来的时候，墨寒辰已经醒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反正他一直没发出声响，江鱼一睁眼便看见他有些担心的眸光，他皱着的眉心在她睁眼的一瞬间疏解。
江鱼刚醒，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一时又没从梦里那些温暖的画面里挣出来，仰着头便含糊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声音带着刚醒的哑糯，“小师弟。”
“嗯。”他轻轻地笑了。
他松了一口气把她抱进了怀里。
江鱼闭了闭眼醒过神来，才察觉到他的后怕，心软又好笑：“是不是怕我又睡着醒不过来？”
“嗯。”他也不避讳和她说实话，甚至还低声补了一句：“很担心你又像昨天晚上那样哭着醒过来，然后又对我做那种事。”
“什么事？”江鱼脑子还糊着不太清醒，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便问他了。
他轻笑了两声，对上她的视线，眨了眨眼，认真地开口道：“就是那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事。”
江鱼：“……！”
记忆一瞬间回笼，江鱼一张脸红得冒气。
一大早的就聊这么刺激的话题是不是不太好，她闭着眼往他怀里一埋，直接开始装失忆：“我不记得了！”
墨寒辰低低地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背，配合着她随口道：“嗯，我也不记得了。”
江鱼：“……”
这敷衍得未免也太不走心了。
墨寒辰落在她身后的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游走，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低问道：“还难受么？”
江鱼额心抵在他胸膛上，没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便道：“还好。”
他笑了两声，下巴搭在她发顶，哑着嗓音缓缓开口：“师姐，你再这样抱着我不撒手，我们今天可能走不了了……”
江鱼一愣，这回她反应极快，收回抱着他腰的手，抬眸看了他一眼，便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一点点距离。
墨寒辰没忍住笑出声来，“干什么，还怕我吃了你啊？”
她认真地点头，旋即又觉得不对劲，蹭在长枕上疯狂摇头开始否认。
他闭着眼声音低哑地笑。
笑意从他胸腔里闷出来滚在她耳畔，江鱼不自觉便弯了嘴角，她坐起身，无奈道：“收拾收拾我们该离开了。”
“嗯，”他的长发凌乱落在身侧，眼尾泛着一点浅浅的红，哑声道：“我再缓缓。”
江鱼知道他什么意思，点了点头，便道：“那我先起床啦……对了，这里这么多卷轴功法，你有办法带走吗？”
“嗯？都带走？”墨寒辰略撑起上身，懒洋洋支着下颌看着她。
江鱼受不了他一大早这副模样，没忍住凑回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随即很快地拉开距离，板板正正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抬手指了指脑袋，“鱼菲留了些话给我，让我们将东西都带出去。”
鱼菲说没说这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江鱼有这个想法。
但是借鱼菲这个身份，有些事情做起来方便，她又没有心理负担，反正都是她自己。
墨寒辰被她闹得没脾气，喉结滚了一圈，低笑道：“可以。”
江鱼看着他这副有些压抑的模样，他的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红了一些，但现在又不是他们胡闹的时候，她只能选择当一个没心没肺的师姐。
握着拳比了个手势，她有些欠揍地道：“加油！那你自己缓缓，我先去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你好了过来找我哦！”
墨寒辰闭着眼笑出声，支着脑袋点了点头，带着些很明显的怨念：“快走，你妨碍到我了，姐、姐。”
他后面两个字咬得清晰又缓慢，江鱼愣了一愣，往前挪了两下，弯着嘴角又想亲他，却被他先挡住了。
他抬手掐住她的下颌，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看着她嘟着嘴，墨寒辰闷闷笑了两声：“怎么这么喜欢占我的便宜？”
江鱼被他轻轻掐着，也没想挣脱他的手，含糊道：“你也没少占我便宜，我这叫有来有往！”
他懒懒地点头，指尖捏着她的脸动了动，好笑道：“欢迎师姐占我便宜，但是你今日若是还想离开秘境，就先放过我？”
江鱼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没错，抬手轻轻拍了拍他作怪的手，妥协道：“那好吧……”
墨寒辰居然还听出了一些小遗憾，他收回手，指尖轻轻摩挲，闭着眼往床上一躺，只觉得现在的江鱼有些让他招架不住了。
他笑了两声，江鱼看着他这副模样，到底没忍心再闹他，道了一句“那我换衣服去啦”便自己先跑到屏风外面去了。
她随手把头发系了一把，换好衣服便盯着外面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卷轴，很难想象他们两个人在这短短的六个月里，居然把这些东西都看了一遍，尤其在他们还要入定修炼的情况下，简直不可思议。
其实这些东西带不带走于他们而言都无所谓，但她发现了里面有好些适合段允怀他们用的功法，想给他们带出去。
何况这些都是千年前失传的东西，如今有机会重见天日，荒废在这里未免太可惜。
她隐约从那道残魂感知到，混虚秘境在这一次关闭之后，或许就不会再有机会打开了。
可以说，鱼菲那道残魂的存在，是这个秘境最大的支撑，混虚秘境本来就是依托于千年前鱼菲的陨落才存在的，如今她残魂归体，秘境想要再次开放，只能等待另外的契机。
但这些不归她管，她只负责把属于她的东西处理好，去留都由她说了算，她也没打算日后还来一次这个地方。
这里太危险，也有着鱼菲千年的思念和遗憾，那些情感太沉重太压抑，若非必要，她不想再被迫回忆起关于失去游子墨的一切。
她如今，有墨寒辰陪在身边了。
江鱼回头，看见那张屏风，不由得想起两次误打误撞进入虚空里看见的一切。
居然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征兆了，怪不得她那般感同身受，原来画里画外的人，都是她和他。
她垂着眼笑，看着屏风上黑衣少年仰着头认真望着树上女子的画面，一时心软不已，她记得在魔界墨寒辰种的那颗桃树处，他也这样望过自己。
她笑着从树丫上翻身落下来，还没落地便被他接在了怀里。
原来都一样的。
她收回视线，心下决定一会儿要把这张屏风一起带走，即便是留个纪念，也应该把它带在身边。
她趴在屏风上往里面探了个脑袋，墨寒辰靠坐在床头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察觉到她看过来便转眸望着她，嘴角挂着清浅的弧度。
江鱼歪了歪脑袋道：“鱼菲房间还有东西，我去看看。”
“好。”
她打完招呼就跑了。
墨寒辰低笑了两声，闭着眼将脑袋靠回去。
江鱼记得鱼菲房间里，有以前游子墨给她的东西。
那时候闲来无事，他们呆在院子里无聊地看着桃树枝叶被秋风卷落，露出光秃秃的枝丫，有些苍黄凄凉，左右山间桃树极多，她便带着他在林间游走，居然发现了一颗枯死的老桃树。
她用赤云剑探了那棵树的生命力，见确实回天乏术，又不舍得让它化作朽木烂死在地里，便用赤云剑砍了好大一块木料，带回去好好处理了之后，丢在院子里给两个人雕刻练手。
她玩得肆意，左一块右一块地刻，刻完便随手丢给游子墨让他处理，他照收不误，看起来倒是和她一样玩得很疯，背地里居然偷偷刻了一块桃木材质的桃花。
那块木桃花生动鲜活，被他仔仔细细上过色，成簇的花苞绽放在枝头，它们永开不败。
那天他背着手拿着木桃花走到她身前，抿着唇半响没说话，鱼菲照例说一些亲近的话调侃他，却看着他红着耳尖把木桃花递到她面前，磕磕巴巴道：“师姐……这个是给你的……”
她挑着眉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没闻到那种浅淡的花香，指尖一动便感觉到这簇桃花的材质不对，这不是真的桃花。
只听他低声道：“是我用院子里的桃木雕的……”
鱼菲弯了眉眼，握着那块木桃花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笑道：“我很喜欢，多谢小师弟。”
他看着她的动作，别开眼红了耳尖。
“师姐不、不必客气……”
……
江鱼收回思绪，路过院子里那颗桃树的时候，心念一动，赤云剑便钻出了她的额心，在上面削下了一截看起来有些年月的枝丫。
她抓在手里感受了一番，觉得应当还可以，便带着它一起踏进了鱼菲的房间。
在桌边落座，回忆了一番从前他们处理桃木的过程，内容既简单又有些复杂，材料她手里头倒是不缺，可最关键的是，如果处理不好，日后桃木开裂，成品自然也就被破坏了。
关键还是时间问题，可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挥霍了。
江鱼从锁灵囊里掏了个容器，指尖凝出气刃把树皮割开，随后把那截桃木丢进去泡在水里，她用了些灵力压住桃木防止它浮在水面上，灵力在桃木上细细地绕圈，加速桃木被水泡透的过程。
她看了眼觉得没什么大碍，便收回视线往里走。
那块木桃花十分显眼，它的颜色粉艳，更像是绽到盛极时的花蕊。
鱼菲将它放在床头边的小桌上，木桃花一整个被放置在一个圆而小巧的瓷瓶里，里面有灵力不停地冒出来，绕着木桃花循环往复地流转。
她就是这么保存了这块木桃花上千年。
江鱼抬手将瓷瓶一并拿在手里，垂下眼睫看着那些盛放的桃蕊。
她还记得那时候游子墨耳尖的绯色，比之这些桃花上的颜色更甚，可惜她风流恣意，待谁都一副不走心的模样，又或许是她有恃无恐，觉得那样平静安逸的日子没有尽头，所以觉得一切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所谓的来日方长，在那场大战之中戛然而止。
她垂下眼睫轻轻地笑，现在和从前，他们可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正如那道残魂第一次校验他们的修习成果时所思所想的那般：
他一如既往地隐瞒，她总是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于他暗藏的欢欣喜悦，也后知后觉于自己对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心动和肆无忌惮。
所幸她还有时间，也庆幸于墨寒辰把她留了下来。
江鱼把木桃花和瓷瓶用一个带着阵法灵力的匣子装好，将它们一起收进锁灵囊，视线微抬，便将房间内所有东西都扫过一遍。
根据残魂留下的记忆，她又收了一些东西进锁灵囊，再抬首时，却发现整个房间本来布置就简单，经过她这么一遭收拾，几乎算是将房间搬空了。
她扯着唇角轻笑。
一整个房间，都和鱼菲对游子墨的思念有关。
她的喜欢，沉淀了上千年落在她的面前，沉重而绵长。
可惜那时候的游子墨，再也没有机会得知这一切了。
江鱼最后走到床边，在那道残魂经常坐的地方坐下，她懒懒靠在床头的栏杆上，眉心倏地一跳，下意识便探手摸到了软枕下方。
指尖触到一条细而坚韧的线条，她把那条线勾在手里拉出来，便看见那条细黑线上系着一个闪着不灭亮芒的小黑球坠式。
它更像是一个明亮的光团在外面用一层黑色的暗芒遮掩，上面还有一些纹饰复杂的银纹攀绕其上，将那些瑰丽的色彩反射地愈发夺目。
这是游子墨的记忆。
江鱼心跳忽然加速，她收紧握着那颗黑银忆珠的指尖，残魂关于这颗忆珠的有关信息一股脑涌进识海。
她当年护着游子墨的魂魄送他入了轮回，是早就做好了割裂生魂的准备，又怕千年后若是重逢，两人相见不相识，她又不忍游子墨关于她的记忆消散在世间，便施术留了下来。
她一直将这颗忆珠放在这里，方才她强烈的心悸便是那道残魂留下的警示。
这颗忆珠，装着他不知道的他们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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