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梨园拜主

季羿源随着沈醉回到了位于广陵城外靠南的一处老宅，门口黑漆牌匾上篆刻得“梨园”两个鎏金大字已经开始褪色，剩一半留一半,更是突出这座宅子的悠久，据说还是前朝遗留。</p>

        这处府宅是个三进三落的江南庭院，说不上精致，也谈不上俗套。只是相比较起自家府邸，季羿源始终觉得少了些该有的气息，也许是钱臭味，也许是还不如钱臭味的人情味，可身处这里却更让他感觉舒服。</p>

        二人刚到后厅不久，季羿源便看见一位年岁约莫着六十上下的老翁向这个方向走来，等稍到了跟前，才看清老者的装束：一头三千白丝梳向脑后，在发梢末尾处，用一根蓝色粗麻布随意的挽了个结；脸上被岁月耕犁得皱皱巴巴，一双细狭双眼暗藏精光，腰板微微佝偻着，并不挺直，却一步一个扎实，慢慢向沈醉走来。</p>

        老翁站在沈醉身旁，瞥到站在身后的季羿源，赔了张笑，凑到沈醉耳边，压低身子，伸手挡住嘴唇，小声说道：“班主，门外来了一批人，为首的是一个刚过马背的黑矮胖子，此人姓徐名温，从庐州而来，刺史府的人。”</p>

        沈醉闭目沉思，最近的庐州当家人似乎前不久刚被朝廷所认可，周边大小纷争不断，这个时候派人登门，非奸即盗，但自己等的就是这一场非奸即盗，良久，开口向老翁岑钰问道：“庐州，最近很是不太平啊。岑翁，依你看，徐温此人如何？”</p>

        “此人虽带来些许府兵，却也不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安心在府门外等候，并没有什么聒噪的举动。老生觉得，此人要么绝非表面这么简单，要么便真是这么简单。”老翁岑钰答道。</p>

        “有没有那么简单，还需见过一面才知晓，让他前来，我与他一会。”沈醉稍一甩袖，双手负于腰后，站立堂中，眉头小蹙，双眼微微眯起，嘴中不经意撇出一声轻嘶。</p>

        季羿源见自己一个外人夹在两方的议事中，显得有些突兀，自家良好的家训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便想借着岑钰前去准备茶水之际，与岑钰一同退下，不曾想被沈醉一把拉住，说道：</p>

        “季兄，你不是想着闯荡江湖吗，江湖第一门学问，便是学好如何说话，你且坐在一旁，好生学着。”</p>

        徐温此刻正站在梨园府门外，抬头看着梨园牌匾上的两个鎏金大字，喃喃道：“不简单啊，剑走游龙，这一手字刻得是绝妙，妙不可哉！”</p>

        从庐州刺史府刚看到沈醉的闲暇小作，再结合当初与杨行愍一同起事的“三掐指”竹青公临死前所说“日后能成大事者，当属两淮一戏子”来看，成大事者应是沈醉无异了。今日看到梨园牌匾上的二字，更是坚定了徐温的想法。</p>

        府内，等看到一个身形略矮，略胖，远观似球的青年汉子步调缓慢又不失节奏的向自己走来，沈醉肩头微张，迈步向前，微微弯腰作揖，一脸歉意道：“不知徐将军光临鄙舍，未能远迎，还望将军见谅！”</p>

        徐温轻笑，已是不着痕迹的将沈醉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番，笑得如弥勒一般，说道：“沈公子不必多言，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也是有要事相求。”</p>

        沈醉轻轻摆手，示意他坐下，又示意一旁的季羿源在对面与岑钰一起入座。沈醉端起茶水，倾斜杯盖，来回沏着这杯中的碧螺春碎叶，轻嘬一口，问道：“徐将军现在可还与杨公交好？”</p>

        “如先生所言。”徐温浅尝一口答道。</p>

        “将军此次突然造访广陵，事出突然，必有蹊跷，可是杨公得了在下的闲暇小论？”沈醉浅笑，看向徐温问道。</p>

        徐温略一惊愕，便缓过神来，看向沈醉，轻笑道：“哈哈哈哈，先生果然不简单，既然如此，那先生可否赏脸与徐温走上一遭？”</p>

        “将军，不是沈某不跟你走啊。往上推，尚有刘玄德三顾茅庐，有些事得叫杨公亲自来做。将军插手太多，只会被有心人落井下石，对将军日后的仕途有所影响。”沈醉再嘬一口浓茶，接着说道，“其中缘由，将军若是细想，便会了然于心。再者，最近的庐州不太平，却也最是能浑水摸鱼。杨公若真是想有所成就，他来，只会赚，不会赔。”</p>

        庐州，刺史府内。徐温将沈醉所言一字不漏的告知了杨行愍。</p>

        杨行愍怒从心起，顺手抓过一只瓷杯，摔在地下，咬牙啐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啊？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贱民，值得你去以礼相待吗？你以为他是那司马懿、徐茂公，有定天下之谋？他只不过是个以唱戏为生的贱民，读过两三本破书，习了几种破书法，就敢叫我去请他？他也配？”</p>

        杨行愍是越说越怒，双眼怒瞪，双手因为释愤而握得啪啪作响。徐温起身，安抚道：“杨公，既然我的方法行不通，那便全按杨公的法子来。只是杨公，临行之前，沈醉托我带句话给杨公，这唐室的大好河山可是已被分得所剩无几，两淮一带，杨公难道就不想分一杯羹？”</p>

        听到徐温这么一说，杨行愍微正身形，向前探头问道：“敦美，依你所见，若真要吃这一羹，非要此人不可？”</p>

        “杨公，直觉告诉我，有此人，当事半功倍。”徐温答道。</p>

        梨园长廊。</p>

        季羿源一阵小跑到内堂，瘫坐在一张黄木梨的椅子上，喘着粗气说道：“沈兄，快跑吧，那杨公带着府兵，从庐州一路风尘的赶过来，看这架势是要来抓你呢。”</p>

        沈醉莞尔一笑，说道：“季兄不必担忧。”</p>

        季羿源见沈醉如此作态，一拍大腿，跳起，急道：“哎呀，沈兄趁着他们还没到内堂，赶紧跑路吧。虽说我曾许诺这条贱命归了沈兄，可这里的状况，凭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压根就拦不住他们。沈兄还是快逃吧。”</p>

        许是说到难堪之处，这季羿源小脸竟是泛红。一时间呆在那，扭捏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p>

        沈醉见此情景，又听到季羿源说出这般话，连忙放下手中的戏文书卷，起身向季羿源弯腰作揖，动容道：“弈源才是这世上的真豪杰啊，为兄当真敬佩弈源这颗赤子之心。弈源暂且放心，既然为兄敢让杨行愍进入广陵，那便已有万全之策。再者弈源不是想闯荡这浑浊不堪的江湖吗？就随着为兄闯一闯，这泱泱中原，咱都踏上一遍，为兄且与你共话英雄路。”</p>

        季羿源回礼道：“沈兄现在说话太高深，弈源有些听不懂了。”</p>

        堂外，一阵嘈杂之声传来，等到沈醉出门，看见杨行愍带着一众府兵与梨园弟子在推搡中，慢慢向内堂推进。而那杨行愍看见沈醉后，挥剑吓退欺压在自己身侧的梨园弟子，向前疾跑出三步，重重点地，稍一纵深，利剑出鞘，落在沈醉身前，剑指沈醉脖颈，喝道：“我听说你不愿入我麾下，可有此事？”</p>

        “沈某确实是有这么一说。”沈醉答道。</p>

        “现在可愿入我门下？”杨行愍挑眉问道。</p>

        “杨公亲自登门拜访，求贤若渴，小生倍感荣幸。”沈醉将剑身轻轻拨开，对着杨行愍俯身作揖道：“多谢杨公提携，小生不胜感激。”</p>

        杨行愍一阵错愕，自己领兵打仗向来直来直去，对待谋士亦是如此，自家的谋士知道自己这一性格，所以从来不搞什么花花肠子，对于沈醉这不按常理的出牌，杨行愍不禁出声问道：“我且问你，为何前些时日徐温前来以礼相待，请你出山，你百般推脱；而我今日前来，以刀剑为礼，你却欣然应允？”</p>

        “杨公，相比起礼遇，小生更爱这条命；若是小生答应了徐公，那小生是姓徐还是姓杨？”</p>

        杨行愍收剑回鞘，食指轻敲剑鞘，微微思索便也想通了这层关系，看着眼前白净、隐隐闻到些许胭脂轻粉味的沈醉问道：“你可知我找你是为何事？”</p>

        “如今天下动荡，杨公地处庐州，下属七十二乡，虽说府兵只有区区三千，但各州青壮少说也有十一二万，只要杨公敢想敢拼，剩下的还需小生多言吗？”沈醉看着杨行愍，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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