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昨夜星辰

冬夜岑寂，晏书迟乘着马车，从宴席上回到家中时，时辰已晚。

        他下了车，踏着咯吱作响的新雪回到主院，一眼便瞧见廊下挂着的灯笼，在雪地上映出橘黄色的光。

        寝阁的灯已熄，沈遥想是早已睡下了。专为云糕和桑桑布置的暖阁倒还灯火通明，他顺道踏进去，打算提醒女使别让它们夜里还太兴奋——却看见了沈遥。

        准确来说，是正睡着的沈遥。

        暖阁中铺了厚厚的地毯，灯烛也都是不易扑倒的形制。四处散落着布制的小玩意，沈遥手中一卷书卷，卧在软枕间，沉沉地睡着。

        云糕和桑桑一左一右，也紧紧地贴着她沉睡，小小地打着呼噜。柔软蓬松的毛轻蹭着，似是有些痒，沈遥微蹙了眉，翻过身去，原先和她背靠背睡着的云糕也马上翻过身来，埋进她怀里。

        明明三个都是日日都见，却都好似变得不太一样了。

        屋中安静，晏书迟心里也一片柔软的安宁。连宴中喧嚣人声所掀起的心绪，都在不知不觉中平定，随之生出一股舒适的倦意来。

        他不太愿打断沈遥的好觉，但暖阁究竟不是睡觉的地方，一晚过去也难保不会着凉，便蹲下身去，轻轻推她：“阿遥，阿遥？”

        被人打扰，沈遥淡眉轻蹙，眼睫颤了颤，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微微掀开。

        她酣梦方醒，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只神色懵懂，眼神茫然地看过来。晏书迟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心中柔软，轻道：“阿遥，我们起来了好不好？回房再继续睡。”

        沈遥睁着朦胧的眸子，缓慢地眨了眨眼，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松开了手上书卷，朝他伸出手来。

        晏书迟本顾忌着自己身上还带着宴席的一身酒气，沈遥又穿着寝衣、乌发披散的样子，想是沐浴过了的，怕熏到她，这才狠下心叫人醒来。但一看到沈遥朝他伸出手，他便没了办法。

        他起身环顾一圈，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沈遥的披风，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住，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打横抱了起来。

        云糕和桑桑被动静惊醒，迷茫地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各自挪过沈遥离开后留下的空位，头挨着头地靠在一起。不消片刻，便又打起了呼噜。

        晏书迟示意女使记得吹熄灯烛，抱紧沈遥，踏出了暖阁。

        暖阁离他们的寝阁并不远，晏书迟担心外间天寒地冻地冷到沈遥，也有点忧心自己身上说不定还带着的寒意过给了她，快步进了寝阁，将人放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

        已有守在此处的女使先点起灯生了炭火，寝阁很快又变得温暖而明亮。他正要帮沈遥脱了披风盖上被子，那毛茸茸的披风却一动，沈遥坐了起来，抬眼看他。

        冬日天寒，沈遥一向怕冷，一到冬天便格外嗜睡，好似仓鼠冬蛰一般。年初他们成亲时不过开春，晏书迟便已见识过几次，现下看她眼中虽还有些朦胧，却明显已清醒过来，不由歉道：“把你吵醒了。”

        沈遥摇摇头：“是我在暖阁睡着了。”

        她虽嗜睡，却并没有起床气，只嗓音软软的，还带着方醒的沙哑。晏书迟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自己也脱了披风，在床边矮凳坐下，随口问：“怎么沐浴过了还去暖阁看书？”

        确是渴了，沈遥一口气喝完水，抿了抿唇上水渍，闻言扫过来一眼。晏书迟忽地意识到什么，一时顿了顿。

        这个时辰了还不就寝，要待在暖阁里，让云糕和桑桑陪着看书打发时间，无非就是在等他。

        等他回来。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接过杯子，又沉默下去。

        沈遥舔舔唇，又看他一眼。

        她今日忽然作此举动，说是一时起意，其实也是积水成川。

        这些日子，晏书迟的应酬越来越多，到家的时辰也越来越晚。他明明从前几乎从不参与同僚名士的宴饮邀约，最嫌恶那些虚情假意、推杯换盏，只愿与知己好友小聚。如今却总是一身酒气地夜半才回来，连两人相处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虽说也不是日日如此，一天到头也能见上面说上话，但总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这人出去赴宴吧，也没让自己多开心享受，每次回来都是满身疲倦、悒悒不乐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她冬天总是睡得多，前几次夜里感觉到有人上了榻躺下，想撑起精神来问问他，都被晏书迟轻拍着背，迷迷糊糊地就又睡着了。今日特意拿了书去暖阁等人……咳，虽然最后还是没撑住，但到底还算达成了目的。

        烛火发出轻微噼啪声，在冬日安静的夜里越显清晰。沈遥又舔了舔唇，正琢磨着怎么问，晏书迟却忽道：“等等。”

        他起身往妆台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便多了个小瓷盒，打开盖子，一阵清香便幽幽飘了出来。

        晏书迟指尖点起这透明的润唇口脂，轻轻在她唇上抹开，垂着眼道：“越舔只会越干，口脂还是要记得涂。”

        冬日天干，她唇上也时常干燥发痒，只是总会忘了涂口脂，下意识地不停舔唇。从前在书院时有崔道蔚提醒着，今年冬天，就换成了晏书迟给她涂。

        沈遥微微张开嘴，方便晏书迟动作，一双眼也一眨不眨地看过去。离得近了，晏书迟眉眼越发清晰，他不是那种很刚毅的剑眉，却依旧棱角分明，于清逸之中更有纯正之意。他的眼瞳也很黑，黑白清明，像世间污浊尘埃，都无法染上这一双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晏书迟酒量一向不好，每次赴宴都喝这么多酒，也不知有没有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伤到胃就不好了。

        干燥的双唇被仔细地涂好了口脂，晏书迟收回手来，抽出帕子擦擦指尖。沈遥抿抿唇，感觉着口脂润泽着发痒的地方，默不作声地看过去。

        晏书迟垂下眼去，避开了她的视线。他今夜总不看她。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问。

        晏书迟迟疑片刻，沉默地摇摇头。

        沈遥：……

        她都要被气笑了，反道：“但我有话要说。”

        “明天休沐，我要去找蔚娘，有什么事你自己安排吧。”她恶狠狠地说完，便一掀被子躺了回去，看也不看他，面朝着里面闭上了眼。

        晏书迟：……

        急，娘子生气了，现在马上改口和道歉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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