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皖宁的自白

韩乐乐站在石子路上，兀自对着手指轻笑。忽然身后一道声音，猛地令他回神。

        “一个人对着手笑什么呢？”

        韩乐乐转身看见站在身后白皖宁。

        白皖宁穿了一身简单的衬衫长裤，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形放松地站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韩乐乐倏地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脸。

        他不是很想看到白皖宁。

        白皖宁明显看出韩乐乐表情想要表达的含义，他一笑，说：“看样子，你不是很想见到我。”

        韩乐乐漠然道：“不行么？”

        白皖宁浅笑：“当然可以。”

        虹桥公园的路修的比较窄，仅供两人并肩而行。韩乐乐和白皖宁站在路中央，挡了前后行人的通道。

        白皖宁侧了个身，给旁边的人让出路。

        他低头看了眼韩乐乐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说：“不带我转转。”

        韩乐乐挑眉，很想说为什么要带你转，沈默正在来的路上，我在等他。

        此念一出，立刻转了个弯。

        白皖宁不会是知道沈默要来，特意在这堵人的吧？

        自从上次白皖宁跑到沈默公寓挑明后，便再无动作。韩乐乐曾一度纳闷过，话都说了，怎么后续偃旗息鼓了，还是说白皖宁在背地里谋划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韩乐乐敛回心绪，说：“走吧。”

        两人顺着小路漫无目的朝前走。

        白皖宁开口：“你怎么不好奇？”

        韩乐乐：“好奇什么？”

        白皖宁语气随意：“我这么长时间了，从表面上看，貌似什么都没做？”

        韩乐乐扭头瞥了他一眼，有点惊，这人什么意思？特意来给自己解惑，还是来再次宣战的？

        不过，韩乐乐确实好奇，从开学到现在，他忙了个四脚朝天，的确是把这位原书的白月光给全然抛在了脑后。

        韩乐乐从善如流地问：“你做什么了？”

        白皖宁不答，反倒是稍微侧着身子走，边走边看韩乐乐的脸。

        韩乐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回瞪他。

        白皖宁噗嗤一下，重新站直身子，目光闲散地瞥扫着路两边摆放的雕塑作品。

        “我这几个月什么也没做成。”白皖宁直言不讳，一点没有行动失败的颓废感和愤怒。

        韩乐乐这下真诧异了，他问：“为什么？”

        真心实意地。

        白皖宁步子迈得轻松，语气也淡然：“你知道多少我和沈默的事？”

        韩乐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隐去了原书的部分，根据他穿过来后应该知道的，如实回答：“不多，沈默没怎么说过。我只知道，你和他从小认识，是他仅有的发小和好友，另外还听说了一些你和他之间的传闻。”顿了顿，继续道：“最后，就是你上次来我家说的那些。”

        白皖宁浅淡地笑笑，脚步轻松地走在韩乐乐身边，好像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相伴一起逛展，暑假时在公寓里的剑拔弩张仿若只是一场幻觉。

        韩乐乐皱了皱眉。

        “高考之后，沈默去了国外念大学，我考上了燕大医学部。”白皖宁开始没头没尾地说，“从沈默出国后，我们见面的时间，掰着指头算算，一年其实也就那么几次。寒暑假，要么他回国，要么我去找他，剩下的逢年过节，我家和他家都有一堆要打点的破事。”

        “大学期间，沈默跳了几级，四年读完了金融学本科和硕士学位。毕业回国，进了沈氏集团。医学部本硕连读，我那时候正忙着本科答辩和研究生考试。知道俞老么？”白皖宁最后一句是问韩乐乐。

        韩乐乐诚实地摇头。

        白皖宁笑笑：“俞老是脑神经外科和心血管外科的专家，获得过多次国际上的医学奖项。对心肺系统和呼吸系统疾病有很深的研究。我研究生开始便有幸跟着俞老学习，直到现在。”

        白皖宁说到这，停下话头，站在一座一人半高的泥塑前。

        韩乐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好巧不巧他们走到了天地初开前面。

        两人站在雕像前，说着与雕像无关的话题。

        白皖宁偏头问韩乐乐：“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么？”

        韩乐乐：“为什么？”

        白皖宁头转回去，目光落到雕塑上一个个形态或狰狞或仙逸的远古神兽上。

        “你就当我在向你解释为什么我这几个月什么也没做成。”说着，白皖宁突然“噗”得自嘲地笑出声，“切，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韩乐乐偏头看着他，觉得此刻的白皖宁有种微妙的倾吐的欲望。

        不等韩乐乐答，白皖宁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母亲生于一个小山村，死于心脏病，先天发育不足，后天难愈那种。她十几岁时遇到了我父亲，她和我说，父亲那会儿温文尔雅，对她体贴入微。总是像大哥哥似的照顾她，十几岁的女生很快就落入了这场虚假的温柔。她自幼身体不好，医生判定过生育会给她带来极大的负荷，甚至有可能因此丧命。她瞒着所有人，在二十岁那年偷偷的怀上了我。”

        白皖宁换了口气，继续道：“我父亲知道后，给了我母亲家一大笔钱，并出了所有的医疗费。我外祖父母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我父亲当时在我外祖父母面前表现的又非常诚恳，山里人没见过大世面，三言两语便被我父亲说服，事已至此，想着我母亲若是能留下个孩子，等他们老两口走了，身边也好有个人，不至于孤苦无依。”

        “我就是在这样的期盼下出生的。”

        “但好景不长，我的出生终究给我母亲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在我三岁那年，她终于没抗过病发，就此走了。我还记得她临走前，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从那刻起，在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要成为医生的种子。”

        “是不是有点好笑？”白皖宁停顿片刻，转向韩乐乐，目光平静：“所以，你知道当我被俞老选上做他的弟子时，有多欣喜若狂么？”

        韩乐乐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心里翻起一股微妙的浪潮。

        白皖宁没理会韩乐乐的反应，继续没开头没结尾地说：“可我们全家都不知道的是，我父亲不止我母亲一个女人，他瞒得天衣无缝，直到我外祖父母因我母亲去世，伤心过度，相继离世后，我被接回白家。我才知道，我父亲不仅已经结婚，有个比我大很多的儿子，在外面还有一堆数不清的阿姨和叫不全名字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我刚被接回去的时候，兰姨——啊，就是我爸的正房老婆，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团会污染环境的垃圾，连带着我那位便宜大哥也自小对我冷嘲热讽，虽说不至于打我这么暴力，却也没少拿我出气。”

        “我那个时候年纪小，又孤零零一个人没有靠山，我父亲也不过是把我领回去，给我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管了，任我自生自灭。他私生子女那么多，不在乎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我在夹缝中求生存，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直至沈默出现。”

        或许是站得有点久了，白皖宁再次沿着石子路朝前走。

        “我还记得那年我不到十岁，兰姨在别墅开私人茶话会，有幸请到了沈默的母亲。沈默也跟着来了，我和他就是在茶话会上认识的。”白皖宁笑了下，“我当时在房间里被要求不许出来，只能独自一人看画册。原本这些我早已习惯，可那天楼下热闹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屋里，反衬的我房间内格外的安静和落寞。那天的事，我记得异常清楚。我忍不住借着上厕所从屋里蹑手蹑脚地出来，想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看。刚转过走廊，便和从洗手间出来的沈默撞了个满怀。”

        白皖宁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你知道么，当时我吓懵了，拉着沈默就奔回了自己的房间。我飞快地把房间门关上，耳朵贴在门板上小心翼翼听着楼道里的动静，生怕有人看见我出了房间，茶话会后兰姨会对我大加责备。至于被我强行拉跑的沈默，就被我扔在了身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叫我。”

        “我俩在我房间聊了会儿天，玩我哥淘汰下来的飞行棋。直到门外传来喧哗，吵吵嚷嚷地说沈家少爷不见了，沈默才走过去打开门。一堆人拥在我屋门前，我大哥上来就要推我，大声嚷着指责我怎么能随便纠缠沈二少，我心里很委屈，想争辩，但又不敢。最后是沈默站出来说，他上完卫生间出来看见我开门，才拉着我一起玩的。”

        “有沈默作证，无论真伪，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有出来打圆场的，沈默又拉着我，兰姨不能得罪沈家，只好强颜欢笑让我一同参加了那天的茶话会。那时候的沈默整个茶话会至始至终冷着一张脸，任谁靠近都不怎么说话，只礼貌地回答问句。”

        “偏偏我和他说话时，他才会露出笑脸。”

        “就因为这样，我在白家的地位在一个白天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被要求接近沈默，并讨好他，相应他们也会给我一些好处。我转入了沈默就读的学校，得到了顶级的教育资源，小学，初中，高中，我们一直同班，直至高考毕业。白家让我跟着沈默出国，可我不愿意。医学领域，燕大的医学部在世界名列前茅，有世界最先进的医学实验室和享誉世界盛名的专家。我要考燕大医学部，几乎与白家闹翻。”

        “那次，又是沈默出面，白家才妥协，但也因此白家对我再没有表面上的温情款款。”

        “隐藏在脸皮下的冷嘲热讽彻搬到了明面上。”

        说到这，白皖宁沉默下来，静静地缓步前行。

        韩乐乐也没有说话，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走着。

        两人间的静默形成了一道微妙的平衡。

        “后来呢？”两分钟后，韩乐乐忍不住发问。

        “后来……”白皖宁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半分钟后转回身，继续慢悠悠地走着，“后来我们各自进了大学，医学部的课业繁重，与国外又有时差，久而久之，我与沈默逐渐习惯了寒暑假见面，平时各忙各的相处模式。在之后，他进了集团，我上了研究生跟俞老做研究项目，时间更是紧张，除了逢年过节，偶尔休假能一起吃个饭，反倒不如上学时天天黏在一起了。不过这么多年他身边除了一个生意上的姜元凯走得近点，没再出现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我还是他唯一的发小和朋友。”

        “上次从沈默公寓走了以后，我本想先恢复我俩之间时隔多年的亲密度，可天不遂人愿，我跟着的俞老的项目出了偏差，几个月的时间全都耗在了实验室和医院，仅仅腾出两天的时间和沈默吃了顿饭。”

        “其他的……”白皖宁耸了耸肩，呵呵呵得自嘲又无奈地笑起，叹气道：“什么也没做成。”

        韩乐乐抿了抿唇，这会儿的白皖宁给他一种奇妙的异样感。

        韩乐乐：“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白皖宁抬头看天，语气像在对自己反问：“是啊，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韩乐乐周身一颤，白皖宁有极短的一瞬间让韩乐乐感觉对方在哭，害怕并且不知所措。只是这瞬间太短，更多的是令韩乐乐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一缕微风吹过，浮动起白皖宁及肩的发梢，他缓慢低下头看向韩乐乐，脸上的表情随着动作由云淡风轻变成了寒气逼人。

        “因为……”他平声平调地说，“我这阵子什么也没做，不代表我就此放弃了。你抢了我的人，我早晚要拿回来！”

        韩乐乐板直唇角，无所畏惧的对上白皖宁冷若冰霜的视线。

        “好，我等着。”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片刻，白皖宁忽然收起了周身的寒气，飞快地低头在韩乐乐脸颊上吻了一下。

        韩乐乐一惊，全身两万多个毛孔刹那间炸开，他光速伸手，狠狠地推了白皖宁一把：“你干么？！”

        白皖宁脸上敌意的全消，换上了一张调笑的嘴脸。

        与此同时，身后再次响起一道耳熟的声音，“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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