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舆论风波（五）
“伯母好。”
沈默虽然掌着沈家，终究辈分上是晚辈，停下脚步站直身子，先向对方打了招呼。
韩乐乐随着沈默的辈分，也唤了声伯母好。
堂伯母顷刻间收了教训沈弘业的暗脸，换了副笑模样，“哎呦，沈默啊。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真不巧，早知道你回来，我们就再坐会儿了。”
沈默谦和有礼：“临时决定回来的。您过来看爷爷？”
“嗨。”堂伯母打着官腔，“这不过年了么，往年除夕都是老爷子和你们过，我们过了年才来拜年。今年不是他爸工作没做好，没脸见人么。怕老爷子怪罪，我舔着脸年前来赔个不是，免得把老爷子气出好歹，一家子人年过不好。等过了除夕，他爸反省够了，再正式登门拜年。”
沈默静静听她说完。
沈什去年巨亏六个亿，年度分红没了，这是上沈老爷子这来告状的，还把话说的这么不要脸。
韩乐乐偷眼觑了一下笑意盈盈的堂伯母，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赞。
论脸皮厚，城墙甘拜下风。
沈默说了两句场面话：“生意有赚有赔，都是正常事。让您这位在家的伯母费心了。”
堂伯母卖了个糟心脸：“这话说得，他爸这人能力差，还总要打肿脸充胖子，我说过他多少回了，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该！”
堂伯母啪啪往自己脸上呼巴掌，却绝口不提分红没有了，是应该的。
两房人皮笑肉不笑聊了几句天，堂伯母带着沈弘业出来老宅，沈默和韩乐乐去了主屋。
沈老爷子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双人位上，手里端着杯茶，轻轻吹了吹清亮的水面，待温度适宜抿了一口。诺诺在旁边翻着一本不知道什么的画册书。
“爷爷。”沈默进屋先向老爷子问安。
“爷爷好。”韩乐乐同问。
沈老爷子咽下口中的茶水，点了下头：“嗯。回来了？”
“刚进门。”沈默坐在了沙发的单人位上，韩乐乐扫视了一圈客厅，另一个单人位在对面。沈老爷子年纪虽大，气场不减。韩乐乐和沈默离得太远会让他感到局促，不自在，因而拖了个高脚圆凳坐到了沈默旁边。
诺诺打沈默一出声便从画册上抬起了头，看清来人，小嘴一咧，脆脆地叫了声：“小婶婶。”滋溜从沙发上滚到地下，哒哒地跑到韩乐乐身前，转了一圈，然后眨着眼睛说：“猫猫呢？”
韩乐乐：“……”
“猫猫……去朋友家串门了。”韩乐乐木着声说。
诺诺不高兴：“骗人！”
韩乐乐僵硬扯扯嘴角：“实话。”
诺诺气道：“鬼都不信！”
鬼信不信韩乐乐不知道，长了一岁的糯米团子不好哄了。
诺诺见小丑猫没跟着一起来，耷拉着眼挤去了沈默怀里。
“小钟送了点酱菜过来，他自己腌。”沈老爷子开口，“中午饭时，我吃了两口，味道不错，再一会儿晚饭了，你俩也尝尝。”
沈老爷子口中的小钟，便是钟叔。
“好。”沈默说，“钟叔酱的菜一贯的好吃。”
爷孙俩唠了几句家常，老爷子只字不讲刚刚来的沈弘业母子。韩乐乐坐在一旁听两人说话，虽不插嘴，心里却抓挠一样，仿佛住了只猴子，上蹿下跳。
他挺想知道沈弘业母子来都说了些什么。
虽说他对沈家这些个族人不是很感冒，但现在他与沈默毕竟是一心同体，说不担心他们给沈默找麻烦是骗人的。
可打眼看，爷孙俩云淡风轻的，谁也不当回事似的，韩乐乐也不好贸贸然张嘴问。
“我进门时，在回廊碰到了沈弘业母子俩，往年他们都不是这个时候来，今年提前了不少。”沈默仿佛会读心术，问出了韩乐乐想问的话。
沈老爷又喝了口茶，轻描淡写道：“来告你的状。”
“……”
韩乐乐惊了，眼睛自主地瞪起来。
沈默淡定得好像被告状的人不是他，说：“因为年底分红？”
沈老爷子颔首：“集团的事我不过问，你有你的考量。”顿了顿，老爷子面沉道：“去年造成巨额亏空，还好意思上我这哭闹，若不是看在沈什还算是我的侄儿，一早把他赶出家门。”
沈老爷子虽然已退隐，但家族内外的大小事情他依然了如指掌。
韩乐乐垂着眼安静如鸡。
他第一次听到沈老爷子对沈家旁支的态度，八卦心顿起。
“我成年分家后，经过了多少没日没夜的打拼，才有了如今的规模。”沈老爷子沉声道，“他们倒好，坐享其成还不知道感恩。赔光了分给他们的家底不说，还东拉西扯找理由，根本是胡搅蛮缠。”
沈默见老爷子有动气的趋势，立马出言宽慰：“爷爷莫动气。集团里的关键岗位，我一概没用族里不成器的族人。沈什堂伯亏掉的六个亿，数目还占不了多少比重。”
沈老爷子“嗯”了一声，平静道：“沈家到了如今的规模，赚钱已不是目的。哪怕集团卖了，也够几辈人吃的。现下集团内上万的员工，有多少个家庭与我们捆绑在一起。沈默，爷爷知道你身上的担子重，若是有些人太不知好歹，你下手也不必过多顾及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颜面。族里那些人，爷爷替你扛着。”
沈默喉结滚动，很轻地笑了一下，韩乐乐外放的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丝微妙的变化。
沈默说：“谢谢爷爷。”
沈老爷子很沉地“嗯”了一声，又说：“还有……”
后面的话没继续，只抬眼朝垂头不语的韩乐乐扫了一下。
韩乐乐感觉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什么？”沈默没等到下文，问。
沈老爷子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没什么了，你们去换了衣服，过来吃饭。”
老爷子不说，沈默作为孙儿也不能多问，恭敬地向沈老爷子欠身，带着韩乐乐回了他俩住的小院。
小院全年有人打扫，他俩虽然不长回来住，平日穿的衣服用品却备得齐整。
韩乐乐一进屋便趴在床上，脸埋在褥子里，闷声闷气地说：“我觉得爷爷最后的话是要对我说的。”
沈默脱了西装外套挂进衣柜：“为何？”
韩乐乐侧身翻起，手肘竖起，掌心支着头，说：“刚爷爷看我那眼，我激灵灵一哆嗦。你说，是不是有人在爷爷面前说我坏话了？”
换上保暖又松软的家居服，沈默俯身把韩乐乐从床上抱起来，道：“别自己吓自己。你和家里那帮人也没个来往，他们能跑到爷爷面前说什么？”
韩乐乐就势下地，拉开衣柜找衣服：“什么不能说，你忘了，咱俩结婚的时候，婚礼当天还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呢，他们巴不得咱俩快点离婚，没事都能整出点事来。”
这话说得不假，当初婚礼上的事，沈默叫人去查过，后来线索断了，忙这忙那也没续上，索性再之后没再出过，便也暂时性放过了。
“别担心。”沈默说，“爷爷是个明事理的人。”
韩乐乐头在套头衫里，声音隔着毛衣有些闷：“可我总觉得，爷爷到现在也不是很喜欢我。”
沈默温声：“老人家，总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是你的错。”
韩乐乐把头从领子里钻出来，看见沈默脸上淡淡的笑意，觉得拿这些事和他抱怨，显得自己太矫情，因此调整了下情绪，笑意张扬地说：“走，吃饭去，我这会儿能吃下一头牛。”
沈默笑了一下，两人出了院门，转去餐厅。
燕城的冬天干冷，风少，雪少。往年里，过节的时候，电视广播都会提醒广大市民注意防火，在节日燃放烟花爆竹时更要多加留意。
今年却一反常态。
韩乐乐翌日醒来，看着窗外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下雪了，还下得很大。
一个晚上的时间，地面、房顶，及院中那棵及房高的石榴树上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
“下雪了？！”
韩乐乐眼睛还没睁利索，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到地上，光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跑去窗边扒着窗台朝外看。
他有好长时间没见过雪了，还是这么大的雪。
沈默被他吵醒，暗哑的嗓音听上去低低的：“乐乐，把鞋穿上，小心着凉感冒。”
韩乐乐哪管那么多，光脚又跑进了浴室，“不穿了，我洗澡。一会儿要去堆雪人。”
沈默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彻底清醒了才穿衣下地，看了眼墙上的电子日历牌，今天年二十九，有亲戚过来拜年，雪人他是没得堆了。
等韩乐乐腾出浴室，沈默洗完再出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
来拜年的是沈老爷子的爷爷的兄弟那支上的人，与沈家主宅的关系已经很远了。但这支与主家关系却很好，主要是因为这一脉人都老实巴交，不争不抢。
当年集团成立的时候，按照亲疏远近，他们也得了极少的一份股份，每年到手的分红不过百十来万，小日子却过得不错，早年在燕城郊区买了块面积不大的宅基地，搭上大棚种些鲜花，再在节年贩到市场上卖，钱赚的不多，图个自己喜欢。
沈默按辈分管男人叫三叔。
“三叔过年好。”沈默在院子里看到提着娇艳欲滴的蝴蝶兰的一家人，笑着说：“您今年的花种得也很漂亮。”
三叔憨厚地笑：“就这点本事，侍弄侍弄花草，比不得你，撑着那么多人的饭碗。”
沈默：“三叔谬赞了。下雪了天冷，怎么不进屋？”
三婶是个个子不高的圆脸妇女，弯起眼笑的时候瞧着分外喜庆，搭话道：“我们刚进门，这不院里碰上韩少爷了么，就站着说了两句话。”
韩乐乐站在旁边，客气回笑。
沈默看了他一眼，韩乐乐只穿了毛衣和外套，双手负在身后，腿后侧的裤子上有一个可疑的脏手印。
沈默在心里无奈摇头笑：“我陪叔叔婶婶去正厅吧，爷爷这会儿应该起了。”
家里来客人了，韩乐乐不好说他不想过去，正要泄着气跟着一起，糯米团子远远叫了他一声：“小婶婶，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糯米团子被裹成了个小北极熊。
韩乐乐心里咧开嘴，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他抬头看向沈默，虽没说话，意思却十分清楚。
沈默知道他不耐烦坐在客厅里听着人说话，刚要向叔婶告罪，三婶先开口了，她笑着说：“小少爷来了。”
糯米团子人记不住，但不妨碍他打招呼：“婶婶好。”
不管对不对的，叫就是了。
三婶笑眯眯的：“小少爷好。”
诺诺：“婶婶来串门？”
三婶：“是啊，过年送些花过来。”
诺诺嘴边呵出一点雾气，仰着脸说：“太爷爷在屋里，我要去堆雪人，就不陪婶婶了。”
孩子虽小，却不惧人，思维表达很清晰，又大方。
三婶说：“燕城好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难得。小少爷不用陪我们这些人，去玩吧。沈忻……”三婶叫了声站在她身边一直低头不语的男生，“你不是总嚷嚷着要见韩少爷么，现在见着人了，你和他们一起去玩吧。”
叫沈忻的男生抬了下头，人丧丧的，不知道招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蔫蔫道：“哦，韩少爷好。”
“叫我乐乐吧。”韩乐乐讪讪地说，“我看着咱俩年纪差不多，你喊我韩少爷，我多少有点不自在，呵呵。”
沈忻道：“好的，乐宝儿。”
韩乐乐一愣。
“……”
三婶笑呵呵地说：“你们年轻人搁这玩，我们进屋去看看老爷子。”
沈默点头，继而对着韩乐乐说：“乐乐回屋穿件羽绒服。”
韩乐乐不过脑子回答：“不想穿，我不冷。”
刚睡醒不久，又洗了热水澡，韩乐乐这会儿身体正暖着，并感觉不到雪后的空气寒凉。
沈默：“听话，回屋穿衣服。”
他语气淡淡的，与平日里说话别无二致，可韩乐乐听了，却能感觉出他话中的不悦。
两人相处久了，韩乐乐越发能清晰的分辨出沈默什么时候是逗着他玩，什么时候是真恼他。
他低头缩了缩脖，装乖巧：“好……”
沈默陪着叔婶朝正厅去，韩乐乐回屋穿羽绒服，诺诺和沈忻去后院，三人约好在那里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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