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南晴接下来的活儿都是些小事件采访，一次是某个会议，她需要提两个问题，然后再写篇报道；一次是某小区高楼抛物；还有一次是采访违规钓鱼的大爷。
她不知道王冕这小鞋到底要给她穿多久，她也不介意，她是真心同意那句话：新闻无小事。做这些新闻她也很快乐。
同一时刻，纪言颀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和南晴擦肩而过了。
第一次是他从展厅出来，隔壁在举行某个会议，他只是隔了玻璃门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那里提问，他忍不住停下来想看清楚，却被举办方催着去下一个点。
第二次在合作公司的会议开得让他昏昏欲睡，他不得不在休息时要了杯咖啡提神，会议室的对面是一大片居民区，他边喝咖啡边往下看，看到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拿着录音笔，追着一个人跑，他的视线完全被吸引住，不受控制的跟着，可是马上，乔一通知他会议又要开始了。
第三次，他坐车经过大桥，车子抛锚了，他下车站在旁边的人行道上等其他的车来接他，不远处有一个老人在岸边垂钓，他记得这样的城市河流是不允许垂钓的，然后，他又一次看到了南晴，是个侧影，坐在老人的旁边，手里拿着录音笔，他不受控制的往桥下走，却发现看似很近的距离，想要走到南晴那里必须绕很长的路，他只能站在原地，任身后车水马龙，视线就定在那一点上。
似乎近在咫尺，然而山重水复，圣诞那天早上醒来，南晴已经离开的怅然若失一直延续到现在，总是看到背影，总是看不真切，让他免不了生出一种迫切来，迫切地想再见到南晴，哪怕只是匆匆的打声招呼，哪怕只是相视一笑。
时间晚上七点半，有些冷，纪言颀进了大楼直接坐电梯去五楼赴南宇的约。蓝光餐厅并不是什么很红的店，所以进去时里面吃饭的人并不是很多，南宇已经到了，在位置上冲他伸手招呼。
“我点了几个，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南宇把菜单给他。
纪言颀看了一眼，加了两个菜，看着店里的布置，道：“你怎么挑这里？”满眼看过去都是五六十岁的阿姨叔叔在吃饭，就他们两个年轻人。
南宇道：“我被我妈派来的。”
“阿姨？”纪言颀警觉起来，“不会又是相亲？”不止一次了南宇拖着他来相亲，不是扮同性情侣，就是他被相亲女看上纠缠不休。
“不是我相亲。”南宇喝着水不慌不忙。
“那是什么？”
南宇努了努嘴，让纪言颀看身后，口中道：“这不来了。”
纪言颀看过去，却看到两个年轻男女走进店来，男的长相斯文戴着眼镜，他并不认识，女的却是认识的，不是南晴是谁？
“我妈催我催不动，所以向南晴下手了，这次让我来把把关，只是这小赵老师啊，选这样的店相亲还真符合他的气质。”
听到“相亲”两个字，纪言颀的眉不自觉的皱了皱，声音冷淡的说道：“阿姨让你把关，你约我来干什么？”
“无聊啊，正好可以跟你叙旧，”南宇看着不远处的两位落座，口中道，“这小赵老师，初中做语文老师的，还参加过电视里那什么诗词大赛，听说特别有才华，不过据我对南晴的了解，她不好这口，估计难。”
纪言颀站起身，道：“我先走。”
南宇拉住他：“等吃完饭。”
“我没兴趣偷看别人的隐私。”纪言颀道。
“是没兴趣还是没心情？”南宇盯着他反问。
纪言颀一怔：“什么意思？”
“南晴说你是他的男朋友？”南宇拉着纪言颀的手没有松开，本来戏谑的表情变得严肃。
纪言颀的表情微愕，回头看看背对着他们坐的南晴，道：“她开玩笑的。”
“南晴从来不在我父母面前开这种玩笑。”南宇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是你兄弟，言颀，我希望你过得好，但南晴是我妹妹。”南宇一字一句。
他们点的菜送上来，纪言颀看着上面升腾的热气，没有说话。
“南雪离开后，南晴是我爸妈唯一的心理安慰，她对我们一家都很重要，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请你理解我。”南宇道。
纪言颀抿紧了唇，眼睛不自觉的又看向那边背对着他坐的南晴，对面的小赵老师笑容温柔，谨小慎微，显然是很在乎南晴的，他的呼吸忽然的滞了一下，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他？为什么这一次还是南晴的背影，不是近在咫尺，却山重水复？
“我知道了，”他似乎用尽了力气才开口说了一句，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他转身想走，却在一转身时撞到了店中端来的汤，汤砸在地上，溅了他一身。
南晴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只看到几个店员围在一起在替弯着腰的客人擦，同时挡住了另一个客人的脸。
“南小姐，你还有什么问的，我言无不尽。”对面小赵老师笑着道。
“哦，就这些了，因为现在对学校霸凌事件比较重视，我们领导让我做个报道，我正不知道从哪里着手，谢谢赵老师提供得这些素材，这顿算我请吧。”
“不用不用，哪有请女士请客的，何况店也是我选的，我来，你下次还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的。”小赵老师抬了抬镜框。
纪言颀很晚才到家，出了电梯门就看到不远处的家门口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
是南晴。
没想到前几个小时刚在餐厅看到她，现在她又跑来自己家的门口。
他不由得站住了。
南晴感觉到有人，抬起头，视线和纪言颀对个正着。
这是几天来纪言颀第一次看到南晴的正脸，有那么几次他总能遇见她，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没有交谈，匆匆一眼，而此时她就在面前，笑着说：“你回来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她。
她化了妆，灵动的大眼作了修饰后显得妩媚，黑白分明，夺人心魄；她涂了唇膏，娇艳欲滴，唇形是微微嘟着的，可爱又诱人；还有头发，顺滑黑亮，衬出漂亮的脸型，整个人青春灵气，却又充满了诱惑力。
太美，可惜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今天餐厅里的那位小赵老师。
想到这里，他的手不自的握了下拳，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怎么来？”
“晚饭没吃饱，买了这个找你一起吃。”南晴举了举手中打包的串串，还有放在地上的一袋子啤酒。
他没有看那些吃食，淡淡道：“你怎么进的小区？”
“喏，我给门卫大叔看了这个。”她按亮手机给纪言颀看，却是他睡着时南晴和他的合照，“是上次送你回来，你睡着后拍的，不介意吧？”她无赖的笑。
“什么时候我这里成了你随意来去的地方了？”他只瞥了眼那张照片，冷言冷语道，“你回去吧，这么晚了我不想吃东西。”说完走上几步准备开门进屋。
他的态度让南晴一愣，正要问他怎么了，却看到他走路时微微瘸的腿。
“你的腿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他烦躁的按密码，按了三次都没按对，又没带钥匙，只能等一会儿再重新输入。
南晴低头看他的腿，脚踝处有纱布露出来。
“什么情况？”她吃了一惊。
纪言颀面无表情的向后退了一步，又说了一遍：“跟你没关系，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他完全的拒人千里，南晴心里有些恼，人却反而靠着墙，没有走的意思，说道：“你忽然这样的态度总是有原因的，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她抿紧了唇，眉微微蹙着，是有些生气了，但态度又非常坚决，看来轻易是不会走的，纪言颀心里叹息了一声，低头看了下表，又上去按密码，这次门打开了，他停在门口，深吸了口气，道：“跟我进来吧。”
屋里依然整理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南晴把串串放在餐桌上，回头道：“好了，你说吧，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态度？”
纪言颀坐在沙发里，半晌没有开口，似乎在深思熟虑，南晴靠在那里，也不催促，等着他开口。
“我们家有家族精神病史。”他沉默了半天，开口直截了当。
“我知道。”南晴语气平静。
“外面的报道不是捕风捉影，都是真的。”
“那又如何？”
“我随时会成为一个疯子，你不该离我远远的吗？”
南晴耸耸肩：“你又没疯。”
纪言颀苦笑：“要是我忽然疯了呢？知道我那天为什么锁门，就是怕我毫预兆的发疯，杀了你。”
“这不科学，发疯不是那么简单的，忽然发疯并且同时有暴力倾向，除非受了非常大刺激，或者药物，”南晴说到这里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走神，愣了半秒才道，“你可是纪言颀，不该这么无根据的杞人忧天。”
“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恐惧？”纪言颀表情平静，眼神却开始闪烁，“你只是通过报道知道一些细碎的信息，而我亲身经历了那种鲜血淋漓的恐惧，我母亲绝望的惨叫，我在沙发底下近在咫尺的杀意，还有屋里一直在播着的邓丽君，混合着窗外一直不停的雨声，这一切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以同样的方式伤害或者杀死另一个人。”
南晴看到他说话时微颤的手指，发白的嘴唇，像是被感染，整个人心里生出一股寒意，他说的没错，文字的只言片语永远都无法代替亲身经历，这是他一个人的恐惧和煎熬，并不是她说不介意，没关系，他就能撤去心防，对过去释怀，她想的太简单了。
“那你为什么总放邓丽君？还有那天你跑去那处旧别墅小区，我查过，那是你母亲被害时你们一家住的别墅小区，你为什么在你最害怕的时间，去你最害怕的地方，放你最害怕的音乐？”
看来她果真是跟了他一夜，他闭上眼，微仰着脸，低声道：“为了适应，我不能永远恐惧，不能听到邓丽君，看到鲜血，每年的平安夜都浑身发抖，被恐惧支配，或者，”他停了停，”或者我同时也在试探，到底被这些恐惧逼到什么程度，我才会发疯。”
“遗传性精神疾病，后天环境的影响大于先天，你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吗？”南晴握紧拳头。
“知道我危险那就离我远远的，”纪言颀终于转头看着她，“即使我不疯也是个定时炸弹，既使医学上有这样那样的理论和说法，也不能否定我成为疯子的可能性很大。”
“平常人也会成为疯子，会得抑郁症，会跳楼，会出车祸，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南晴站起来，想说服纪言颀，却忽然又笑了，并不是开心快乐的笑容，而是悟到了一个真相，释然的笑了。
“所以，纪言颀你喜欢上我了吧？”她略略挑衅的看着纪言颀。
纪言颀灰暗的眼神闪了闪，看向南晴：“凭什么这么说？”
“凭你现在的态度，凭你想躲我了，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害怕，从而知难而退，如果不在乎，为什么要劝我退？即使你这么危险，平淡如水的朋友还是可以有几个的，却偏要劝我退，不是喜欢我，不是对我动了心，那是什么？”南晴道，眼晴几乎看进纪言颀的灵魂。
纪言颀几乎就要陷在她笃定的神情里，却马上也笑了，讥讽的嘲笑：“你太自信，的确，平淡如水的朋友可以有几个，再加上几个不知内情的追求者，无伤大雅，与朋友保持一定距离，同时不给追求者机会，一切都在安全范围，但你是南宇的妹妹，是他以朋友情份威胁我断了你这个小姑娘的念头，对我来说少一个追求者不重要，但朋友很重要。”
他无情地说着，手却在不自觉间握紧，同时也看到南晴脸上的笑容消失，自信消失，看到她因为愤怒抿紧了唇，心里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他一口气说完要说的话，停在那里，胸口闷到窒息。
屋里安静下来，静得让人心慌。
“你伤害不到我的，纪言颀，”隔了好久，南晴道，“但你得逞了，我现在成功把我赶走了。”
她拿起桌上的串串，没再看纪言颀一眼，开门出去了。
一直跑下楼，外面下起细密的雨来，南晴没带伞，若无其事的边走边拿了袋子里的串串来吃，麻辣的味道窜进嘴里，她一时没适应，被呛出了一脸的眼泪，用衣袖抹了抹，胭脂和眼泪混在一起，像此时狼狈的她。
她想到她和纪言颀住在农家的那晚，想到纪言颀找她的深夜，想到她一整夜跟在纪言颀身后，她都是那么漫不经心，说纪言颀做我男朋友吧，说纪言颀你好帅，说纪言颀我喜欢你。
似乎没皮没脸，并不真心，但那都是真的，她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从“纪总”到直呼其名，就这么一点点的熟悉，她是付出了真心的。她不相信纪言颀完全无动于衷，不然那满脸的笑意是什么？她不相信的。
纪言颀从窗口看着路灯下的南晴，雨并不大，但天气很冷，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窗玻璃上，似乎伸出窗去就能触碰到远处的人，他没试过为一个人心痛，但现在心很痛。
她说纪言颀做我男朋友吧，说纪言颀你好帅，说纪言颀我喜欢你，那么漫不经心，他只是听着，不上心，不在意，她在深夜发烧糊涂的时候吻他，她在给做早饭时说他嫁不掉了，她一声不响的跟了他一夜，他都没关系，她就是个小姑娘，嬉闹完了就好了。
但他却不好了。
雨还在下，天很冷，夜已深，他按在玻璃上的手掌渐渐的握成拳，反身跑到客厅，从门口拿了雨伞跑了出去。
外面雨丝密集，纪言颀拿着伞追到小区门口，看到南晴正好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停在那里，眼看着车消失在层层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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