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神庙深深忆往昔
神庙来人的事总算过去了，监察院的人，一路追踪，见那黑衣人拖着一条残腿，进了北齐境内，再也不见了。
期间六处剑手在影子率领下，兴致勃勃围剿了几次，折了不少人，却阻止不了分毫。
五竹舍了一条胳膊，废掉了敌人的一条腿。相比而言，五竹赚大了，毕竟自己是有备而出，埋伏在流晶河边抢先偷袭，总会占着先机。
不过神庙还会不会来人？谁也不知道。如果再来一个，五竹就无能为力了，就像当年在神庙里发生的情况一样。
太平别院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绿荫葱葱之间，传来一声声知了的鸣叫。
院子内外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其中隐藏着身着保护色、手持钢刀的护卫，与身着黑衣的六处剑手一起，严密把守着别院外的一举一动。
其中一间很隐蔽的房间里，叶轻眉轻轻脱下五竹的黑色外衣，露出健硕的上身，手指滑过肌肤，如古铜一般迷人。
“这个世界太危险，有人能伤害到我，就自然能伤害到你。”五竹觉得小姐的举动有些尴尬，冷冷说道，仿佛一点也没把伤势看在眼里。
叶轻眉瞥了一眼五竹冷峻的面孔，狡黠一笑，很无耻的说道：“放心，小竹子，老姐会保护你的。”说完拿起从费介那里要来的定制工具箱，打开来，取出奇形怪状的工具，聚精会神做起手术来。
五竹就像没有痛感一样，侧着头，静静看着小姐绣花一般的将自己臂上松动的螺丝和线缆一一接好，思绪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
二十多年前，五竹只是神庙里一个很普通的护卫，放在一百个一模一样的护卫中间，很难分别出谁是谁。
五竹在这座神庙里已经坚守了三百年。值守的工作很枯燥，不过五竹早已习惯了，作为编号095的一名普通护卫，不应该也不能够去思考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不过五竹心里很明白，一旦这三百年的轮值结束，自己也就完成了使命，有用的零件被取下来，剩余的磨损严重的残骸被无情丢进垃圾站里，就像自己的94名前任一样。
三百年前，轮值开始的第一天，五竹一睁开眼，面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冷冰冰的，却又浑身锈烂，脏兮兮的守卫。
那白发老人微笑着说道：“095号，我是波尔，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从今天起，这里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是，波尔先生！请放心，我将负责保卫这里的安全。”五竹机械的回答道，这都是脑袋里写好的程序，五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回答，但仍然很流畅的答了出来。
“好了，我的使命总算结束了，请按照程序送我冬眠吧。希望下次醒来，还能见到你们。”波尔从身上掏出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几本斑驳的小册子，都散乱的放在桌上，也不去管，双眼笑眯眯的，像极了一个经历了无数快乐的老顽童，依依不舍的躺入冷冻休眠舱中。
“您在人间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如果不是主脑命令我将您及时请回来，可能您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094号冷冷答道，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
五竹正要按动开关，关下休眠舱的舱门，波尔突然激动道：“稍等一下。”
五竹有些奇怪，停下了手指，只见波尔费劲的从怀里又掏出一本小画册，瞥了一眼094号，摇了摇头，转身将画册递给了五竹，满怀希翼的笑道：“能不能醒来不重要，095，这是我本来打算带进坟墓的，送给你吧，希望你会喜欢。”
五竹接过画册，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答道：“多谢！”却比那094多了些烟火气息。
舱门关闭，告别沉睡的波尔，五竹按照主脑命令，关掉了094号的动力，拆下还能使用的零件，将已锈蚀透烂的残骸运到垃圾站里，又默默回到值守岗位上。
这之后，整个神庙里再也没人能与自己说话了，空空荡荡，就像一座冰冷的坟墓。
按照既定任务，检查完神庙内的各种设备仪器，五竹无聊的翻了翻波尔送给自己的小画册，那是一幅幅从未见过的描绘着秀美山川的风景画，花鸟人物点缀其间，比这冰冷的“坟墓”要精彩多了。
一页页翻下去，五竹的眼神突然有些凝滞，这是一幅很奇怪的画：一处城郭，四四方方的，三个角上都有一个小的四方块，围绕着细细的黑线。城郭内有无数个或黑或白的小方点，排成奇怪的图形，藏在山水之间，不仔细看，很难看得出来。
五竹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了一条发着白光的虫子，正飞快的往脑袋里爬，侵蚀并肆意剥夺自己的意识程序。
仅仅一瞬间，五竹好像经历了亿万年之久，再一瞬间，虫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之后的这近三百年，五竹日复一日的做着同样的工作，那条奇怪的虫子再没出现过，五竹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便没在意。
直到有一天，主脑通知可以开启下一个天脉者的降生仪了。
五竹拖着早已被三百年岁月侵蚀，锈蚀班班的躯体，按照既定程序“熟练”的打开了神庙最核心的大门。
门里洁白一片，发出圣洁的光芒，正中立有一个圆筒状的玻璃舱，装满着清澈粘稠的液体。
玻璃舱正中，一个粉白的婴儿正蜷缩着四肢，在甜蜜酣睡着，与长长的脐带一起漂浮在液体中。
五竹第一次见到这么奇妙的情景，好奇的靠近一看，玻璃舱中那个小婴儿的脸似乎也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她在微笑！
一霎那，那只消失了近三百年的白色虫子又突然出现在眼前，五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五竹缓缓醒来，仿佛一只刚出壳的小鸟，对着舱中的小婴儿郑重跪下，脸色十分依恋，口中喃喃道：“小姐，我终于等到你了。”
小婴儿降生了！
五竹按照程序，细心喂养着这个娇弱的小婴儿一天天长大。
很快四年过去，这个小婴儿…哦，应该说是小姐，正以无比旺盛的精神，叮叮当当的将小小神庙搅得天翻地覆。
原本应该约束她的五竹，此刻却静静看着在场中捣乱的小姐，一脸溺爱。
几天前小姐见五竹锈迹斑斑，磨损严重，居然自作主张把096号的崭新躯体换给了自己，就好像给了自己全新的生命一样。
五竹虽然只是个护卫，但自从三百年前看到那张奇怪的图画后，似乎慢慢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和灵魂，从见到小姐的那一刻起，就发现主脑的命令对自己无效了，唯一能命令自己的，只有眼前的小姐。
主脑很崩溃，这是从没遇到过的情况，程序里没有告诉自己这种情形该怎么处理，少了五竹的辅助，主脑也没有办法采取任何措施来应对这个调皮的捣蛋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数条管线正被这小丫头好奇的一根根拔出来，又胡乱的插上去，就像白发苍苍的参仙老怪被可爱的兔子精拔着胡须一样，一脸无奈。
……
终于，这只小兔子在搜遍了神庙大大小小的角落后，安静了下来，她在看书！准确来说，她在欣赏一本刚发现的画册。
这是波尔留给五竹的画册，记录了数十年间在人间经历过的一切美妙景色，有巍峨入云的高大山峰，平坦无垠的草原，蜿蜒曲折的溪流，金黄灿烂的稻田，还有那一群群载歌载舞、充满欢乐的小人。
小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东西，相比起神庙里的枯燥乏味，画面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精彩诱人。
从那一刻起，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安安静静，这让主脑暂时放下了心，却又提起了心。
小姐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叶轻眉，这是波尔画中一名秀美女子的姓名。也给五竹取了现在的名字，小竹子，正是那秀美女子身后的景致。
画中那名女子身子微微后倾，白皙柔嫩的双手拉着从画面外伸出的另外两只健壮的手，似乎正在透过竹林的阳光中旋转飞舞，双目如星，正情意深深的望着画外的人。
小姐很喜欢这幅画，很想知道画外的人是谁，成天痴痴盯着主脑前的屏幕，一坐就是大半天。可屏幕里只有漫天风雪，在黑夜里飘忽而过，再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屏幕里的黑夜逐渐变亮了，白茫茫一片，漫天飞舞的雪花也停了。
这一天，屏幕中的远方突然出现了两个奇怪的身影，两个瘦到只剩骨头的人，痴痴地望着四周巍峨的大雪山，深陷的眼圈，腊黄的面色，呼吸时露出的烂肿牙龈，都透露着一个信息——这两个人快死了。
可即便快死了，仍然掩盖不住这俩人炙热的眼光。
突然其中一人激动地扑倒在地，朝着屏幕方向放声大哭，无比凄楚。另一个人呆了半晌，一屁股坐到雪地之中，半天都没有力气站起身来，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却又激动万分的东西。
沿着冰雪中时隐时现的石阶，这两人用尽全身力气，朝屏幕方向爬来，脸上变幻出极其复杂的神情，激动，快慰，紧张，兴奋，隐隐的恐惧。
爬了很久，二人身上全是冰棱划出的口子，鲜血淋漓，在雪地上拖出了两道淡淡的血线。
啪的一声，领先一人的手掌终于接触到了石阶的尽头，忍不住放肆地拍了两下，表达着内心的狂喜与难以言表的激动，随即虔诚地跪在庙宇之前，不停地叩首祈求，额上渐渐地渗出血来。
另一人稍慢了些，手藏在衣袖里，略带一丝惊恐地看着前方，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站了起来，朝前方伸了伸手，仿佛有些失望，四处打量着，慢慢往屏幕外走去。
小姐望着那不停叩首祈求的人，眼光忽然变得柔软，悲悯，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诚挚，转头毅然说道：“小竹子，开门，让他进来。”
“不可以！”主脑又一次差点崩溃，发出绝望般的声音：“外人绝对不可以进来！这是最高等级禁令。”
“好吧，那我跟他聊聊天总行吧。”小姐似乎放弃了坚持，不待主脑同意，小手便在操作台的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
那叩首祈求的人，一抬头，发现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虚无的画面，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女孩正朝自己点头示意，旁边嚓嚓嚓的出现了一排文字：“无论你是谁，按我说的做，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那人略一惊讶，欣喜若狂，毫不犹豫点下了头。
面前的石板突然滑开了，露出一个金属小槽，里边放着一本斑驳古籍，这次却不是虚影，而是实物。
那人颤抖着双手，捧起古籍，小心翼翼的又有些慌张的放进怀里，待要叩首感谢，眼前的文字又出现了：“我马上出来，保护我！”
小姐瞥了主脑一眼，狡黠的笑了笑，伸手便要去按那开门的红色按钮。
“不！”主脑彻底崩溃了，发出咆哮般的怒吼：“095号，立刻执行终结者计划！”
五竹一动不动，冷冷看着主脑，就像看着一只被切去了腕足的八爪鱼，第一次感到有些好笑。
“097号，098号，立即启动，执行终结者计划。”主脑见095对自己的命令无动于衷，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即便违反运行规则，也要阻止这对无法无天的主仆。
墙上滑出两架休眠舱，两具冰冷的护卫瞬间启动，其中097号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便被五竹手中的铁钎戳进了胸膛，直钉在身后的墙里，双手却紧紧抓住了铁钎，不肯放手。
098号一闪而出，朝着小姐扑去，小姐毫不犹豫按下了开关，大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小姐飞奔而出，刚一出门，堪堪撞进了另一个转回来的人怀里，那人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撞出一口鲜血。
跪在地上那人，却像一头猛虎一般冲到门口，与紧追小姐的一道黑光缠斗在了一起，仿佛受了刺激一般，不要命的将自己体内的能力发挥到了巅峰，竟与那道黑光死死纠缠在了一起，劲气四冲，山雪大乱。
小姐心下十分感激，对着缠斗的那人喊道：“退！”
很简单的一个字，从小姐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帝王旨意一般不容置疑。
与黑光缠斗那人如奉钧旨，飘然而退，刚一落地，吐出一口鲜血，显然一招之下，便受了重伤。
另一人还傻乎乎站在原地，小姐伸手朝那人脸上扇了一耳光，啪的一声响，呵道：“你也退！”
那人猛地清醒过来，狼狈抱着小姐滚下石阶，离开神庙正门十丈距离。
那道黑光正要追赶，却又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倏地一声缩回了神庙里面。
……
五竹彻底结果了097，拔出铁钎，见098击败门外那人，正要追击小姐，铁钎忽的对准主脑，冷冷命令道：“让098回来，不然我拆碎你的脑袋。”
面对冷血无情的铁钎，主脑屈从了，命令098恢复了沉睡状态。
屏幕上三人逐渐消失在茫茫雪原中，再也见不到了。
过了整整一个月，一动不动的五竹放下铁钎，趁着大门还没关闭，一闪而出，追着小姐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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