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归来
命运总是相似的。
命运也总是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的。
在一分钟前，我怀疑人生，厌世愤俗……一分钟后，我看到靳安的纸花，我又找回了为他去死都甘愿的心情。
黄纸粗糙的质感，上面每一道折痕都清晰可见。我看着靳安手里的纸花，又是那种陌生的熟悉感。我又想起了靳安送我纸花的那一夜，想起了那个山顶。当时的他也好似漫不经心，却送了我永生难忘的惊喜。
很抱歉我弄不到鲜花，你知道的，鲜花不能用烧的，就算我让我舅舅烧来，那些花也会变的很难看……
我手艺还不错吧？我觉得最起码，应该比你家花盆里的那些枯花要好看的多……
嗨，也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多少说点什么？你别看这是个纸花，可是冥纸在阴间很贵的！相当于挪威空运过来的价格呢……
徐天戈扯的红布随风飘了过来，正好隔在了我和靳安中间。这一隔，像是隔出了八年的鸿沟。记忆里的人回不来，而我也过不去。
我看着靳安手里拿着的纸花，我却不敢去接。我很怕这就是一场相似的梦，一旦触碰梦就醒了。
我怕，很怕很怕。
见我没什么反应，靳安有点不悦。我的犹豫被他当成了怠慢，我的不舍被他理解成了嫌弃。恼羞成怒之下，靳安随手将纸花丢进了旁边的火堆里：“我就是叠着好玩的，我也没想给你。初晓，你不用这个眼神看我，我……”
我没注意到靳安说了什么，我的视线全都随着纸花移动。眼看着纸花的边缘被热浪灼烧的变了颜色，我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
“初晓！”
靳安没想到我会去火里抢救他一时兴起叠的纸花，就算是火焰灼伤了手背我都没肯松开。我扑过去的惯性太大，没有缓冲的地方，几乎要一头扎进火堆里……靳安拦腰抱起将我举了起来，头发披散着甩开，我闻到了发丝烧焦的气味。
“你干什么！”靳安把我放下，他劈头盖脸的给我一通臭骂，“初晓！你疯了是不是？就为了朵破纸花，你至于这么拼命吗？就因为你的寿命有别人续费了，所以你就不在意死活了？你知不知道……”
不管靳安怎么骂我，我都没有在意。我手里握着那朵纸花，快要喜极而泣。我面前站着的靳安，他不会懂这朵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代表了什么……我有些悲哀的想，很可能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理解了。
更可悲的是，他不是忘了我，而是在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出现过那样的一个我。
我不是早就接受这样的结局了吗？不是吗？
“都小心点。”徐天戈适时过来阻止了我们的争吵，他提醒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靳安深深的看着我，他似乎是很想把我看穿，又很想把我看懂。我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转身跟着徐天戈上车。靳安自己在车下呆了能有十分钟，他才回来。
徐天戈和靳安在前面驾驶室坐着，他们留出空间给我休息。我自己躺在房车的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拿出靳安的纸花，我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的把纸花和靳谷子给的符咒放在一起，我放在胸前的位置藏好。
经过处理后，岁山区的特殊磁场消失了。我们烧尸的烟火吸引了警察的注意，没多一会儿街道上就有警车的警笛声响起。我从车窗里往外看，飞驰的警车呼啸而过……不知道这次算不算靳安的劫难，不过可算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我们是天黑离开岁山区的，徐天戈车开的平稳，直到午夜十一点我们才回到香火铺。香火铺没有关门，白惠在等着我们。见到我和靳安平安归来，她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虽然她知道要假装对我的事情不知情，可作为母亲，她没办法不为儿子的平安感到高兴。
高兴归高兴，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靳安刚从车上下来，白惠上前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小子长本事了是吧？能一声不响的就自己往鬼街跑了是吧？你要是真那么本事，还叫你舅舅去干什么？你倒是自己解决啊！”
我在一旁看的清楚，白惠压根没有用力气，靳安是故意撒娇，他拼命装委屈喊疼：“妈！妈！你轻点！我还伤着呢！你问我舅舅，我差点就被活埋了……妈，我错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下回？你还想有下回？”白惠一巴掌拍在靳安的背上，这下她是用了力气的，“你小子要是再敢有下回，你就别回我的家！别认我这个妈！”
“知道了。”靳安揉着自己挨打的地方，委屈的瘪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我都会第一时间和妈妈说，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胡闹了。我发誓啊！”
“少在这儿忽悠我了。”白惠白了靳安一眼，可是嘴角却有了笑意，“你啊，就是不让我省心。等你开学后就好了，到时候你就给我上学去！我眼不见为净，你也别在家气我了。”
“才不呢！”靳安抱着白惠的胳膊撒娇，我听了他的话感觉浑身一冷，“我就要跟在妈妈的身边，跟你一辈子。”
我没什么和父母亲近的经验，所以看到靳安和妈妈撒娇，我实在是很难理解。我站在一旁有点尴尬，只好没话找话的说：“靳安还要去上学吗？”
“当然啊！”靳安趴在白惠肩膀上，他笑着看我：“你记性这么不好吗？我不是告诉你了，我是医大的大学生。”
“你？学医？”我有点接受不了，“学医的不都应该是无神论者吗？相信科学至上的那种……你都能看到鬼，你还去学医？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觉得，靳安学个佛学还是比较靠谱的。就算不学佛，也学点其他艺术类的……现在他说他学医？怎么看都觉得画风不对劲啊！
不过想想也正常，靳安这种不走寻常路的人，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出其不意了。我倒是有点好奇，以他的性格要怎么和大学同学相处。我记得靳安和我说过，他说他没有朋友。大学生活没有朋友是什么状态我太清楚了，不知道靳安是不是和我一样的心情，有着和我一样的感受。
虽然我们回来的晚，白惠却精心为我们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有火锅有炒菜，丰富至极。徐天戈还拿了一瓶比我岁数还大的白酒，说是要庆祝我们平安归来。
靳安胡闹时他们骂的一个比一个凶，可再怎么样也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孩子。靳安能把事情顺利解决，白惠和徐天戈比谁都骄傲自豪。
晚上回家能有饭吃，有人在等着你平安归来，我也觉得挺温暖的。我吃了很多菜，酒也喝了一些。我吃的正高兴，靳安坏笑着凑过来逗我说：“晓晓，你知道宵夜还叫什么吗？”
一开始我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名，所以糊弄靳安说我叫晓晓。靳安应该猜出了我的真实身份，不过我们彼此都没点破。他生气激动的时候会叫我初晓，平时都叫我晓晓……亲近的称呼配上他恶作剧的笑，让我不太习惯。
“什么？”我不动声色的说，“我不知道。”
靳安也喝了些酒，他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微眯，醉态满满：“我告诉你啊！夜宵，也叫做鬼食……因为人吃饭的时间都在早上，鬼吃饭的时间都在晚上，所以晚上吃的东西都叫鬼食……你吃的，都是鬼吃过的。”
“是吗？”我从锅里夹了一块儿羊排，故意嚼的嘎嘣响。
靳安看着我笑，眼神温柔，情绪迷醉暧昧。
除了靳安话比较多以外，我们三个都不太喜欢说话。锅里的小汤咕咚咕咚煮着，我感到很是幸福。我不用吃墓地里的食物，我不用满街游荡没有地方住，我还呆在香火铺里，我还呆在活着的靳安身边……有什么能比这还幸福的呢？
“晓晓。”可幸福总是短暂的，在饭桌上白惠直接坦白的和我说，“我市中心还有一套公寓，你要不要去那里住住？”
靳安自杀式的离家出走起了作用，白惠深深体会到了靳安不愿意和我同住的决心。在儿子和我这个外人之间，白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当着大家的面，她就说了出来：“香火铺的地方太小了，恐怕住不下我们所有人……你要是愿意的话，等下吃过饭我就送你过去。”
毕竟我是借住在他们家的，说白了，我就是蹭吃蹭喝的。要饭的哪有嫌饭馊的道理？肯定是主人怎么安排怎么听了。
我不是太想离开香火铺，可我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端起酒杯闷了一口，我深吸口气说：“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不打扰的话，那我就去……”
“让她住这儿吧！妈妈。”
靳安满嘴酒话的打断我，我们三个全都一愣。我们一起看向靳安，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八成靳安是喝多了，在我看来他是满嘴的胡话。前两天还巴不得我在墓地冻死的男人，如今却和自己妈妈求情让我留下：“妈，让她住在香火铺吧！床单你不是都给她换好了吗？换来换去的，多麻烦。”
锅里的热气飘散，雾气里，我看到对面的徐天戈仿佛露出个疑似笑容的表情。
“那你呢？”白惠心平气和的问，“我没有关系，可是我想知道，晓晓要是留下的话，你要住到哪儿去？你不会是还想出去胡闹吧？安安？”
“我吗？”靳安怀里抱着个酒瓶子，他很乖的闭上眼睛，笑说，“我当然也要住在这儿啊！这是我家啊！妈妈，你喝多糊涂了吗？你怎么会问我这么好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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