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重逢
“死了？”我瞪大着眼睛看他，“你说靳谷子……死了？”
木哥对我翻了个白眼，他端着木盆就出去了。
冻伤的疼痛还没有完全退去，脸上刚才触碰过的地方是火辣辣的疼，双脚像是麻木了一样毫无知觉……但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靳谷子，他死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死？如果木哥说的靳谷子死了，那么到底是谁送我从八年后回来的？
我左思右想，我左想右思，我想了好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在木哥进来时我兴高采烈的问他：“咱们两个说的不是一个人吧？你认识的靳谷子是不是和我认识的靳谷子重名了？肯定是！我认识的靳谷子，他肯定是活着的……最起码在我见他的时候，他是活着的。我们两个约定好的，看！他给我写了字条！”
“你说的那家开的香火铺是在老城区的菜市大街吧？”木哥把装雪的木盆放在了我脚边，“那家店有个女人，叫白惠的……现实点吧！有几个人能叫靳谷子这名字的？听着就不怎样。”
我刚燃起的希望立马又破灭了，照木哥说的，我们两个认识的的确是一个人。
“快点用雪搓搓吧！”木哥说，“再等下去雪就要化了。”
“可是没理由啊！”我完全没注意到木哥说了什么，“他不可能死的，他没时间死啊！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说靳谷子死了？你有证据吗？”
“你要问我他是不是葬在这儿？那我可以告诉你，并没有。”木哥被我问的不厌其烦，“但是我百分之一百的确定，你要找的靳谷子，他肯定是死了！”
“为什么？”我还是不明白，“他没理由死啊！你为什么说他死了？”
“我的妈啊！”木哥苦恼的揉揉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是几岁啊？为什么你就只会一个劲儿的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回答他几岁合适，我只是说：“因为我不明白啊！所以我才要问为什么啊！”
木哥懒得搭理我，他蹲下来帮着我把鞋子脱掉。我很想谦虚下说我自己可以，但是我的肌肉已经僵硬的动弹不得。木哥把我的脚丫子塞进冰雪里，我疼的一哼。他一摊手，说：“原来你会说别的啊？我还以为你就会问为什么呢！”
我好像，是有点话多了。
在木哥帮我处理脚伤时，我决定慢慢消化他刚说的话。我反复琢磨着靳谷子死了的可能性，可是琢磨的越多，我越想问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被我传染了，我不去问了，木哥反而好奇了：“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找靳谷子？你和他什么关系？”
虽然我们刚认识不久，但是我能觉出木哥是好人。我不想隐瞒他，可也不能据实以报。想了想，我说：“他是我朋友的爸爸，我找他有些事情。我朋友可能遇到些麻烦，所以就……”
木哥又是一哼，说：“你的朋友告诉你靳谷子是他爸爸？”
呃，靳安是没有主动说过，不过……我点点头：“算是吧！”
“不管你的朋友是谁，你都揍他一拳吧！他肯定是在撒谎。”木哥拿出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帮我包住脚，说，“靳谷子，他不会有孩子的。”
我压制住自己想问为什么的冲动，满是疑惑的问：“啊？”要是没有孩子，那么靳安是哪儿来的？
好吧，从外貌上来看靳安是不太像靳谷子的儿子……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有假的啊！
“他肯定不会有孩子的。”对于这一点，木哥十分的确定，“不是不能生，而是他不会生……靳谷子，他是个道士。”
“啊？！”这次我不是不想问为什么，是我直接惊讶的说不出别的来了。
“是啊！很讽刺吧？”说起靳谷子，木哥是恨意满满，口气恶毒，“一个修行的人，却满是道貌岸然的伪善。自以为做了什么惊天的大善举，结果是害死了其他善良的人……我说他死了，那都是好话了。他这种人哪里配的上死，他就应该被五马分尸，死了下地狱再魂飞魄散！”
“嘿！”木哥的口气让我有点接受不了，再怎么说靳谷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不就把话说清楚，要不就保持沉默别再发表意见了！你这样要说不说的，搞的我很火大好么！”
木哥脾气暴躁的一踢盆，里面的雪撒了满地：“是啊！是啊！我多管嫌事儿了行吧！我好心好意的救你回来，你居然还……”
“我没有说我不感谢你！”木哥情绪反复着，让我也很暴躁，“我是说，你能不能把话说完！你和靳谷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干嘛一说起他，你就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木哥深吸口气，他双手叉腰看我：“你想知道是吧？你想知道是吧？行！行！那我就告诉你！你听好了！公墓第三墓道南面的劲头处，葬着的是我的爸妈还有妹妹！他们之所以会葬在这里，都是靳谷子害的！”
“为什么？”木哥说完我更迷糊了，“你不说公墓里葬着的都是山体崩塌的遇难者吗？要是那样的话，他们的死和靳谷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靳谷子害的？他们的死是因为自然灾害啊！”
“那只是你以为。”木哥冷冷的说。
不用等我再问了，木哥也不会再回答我了。端着木盆出去，木哥一直到中午还没回来。
搓过了雪之后，我身上的冻伤稍微好了些。虽然看起来依旧不怎么好看，可是却也没那么疼了。小木屋只有一个房间，木哥不在，我躺在他床上休息了会儿。木哥用啤酒瓶箱子搭的床也太舒服了，我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香味诱惑醒的，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见木哥在房子中间用一口大锅煮东西吃。我用力吞咽口口水，努力不让自己注意到锅子上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听到我醒了，木哥面无表情的说：“起来了就一起吃点吧！”
“这些还是……”
“对，这些还是给死人上供用的食物。”木哥抓起塑料袋里黑乎乎的东西丢进锅里，“我家就是这些东西，没有别的。你要是不吃，你就……”
木哥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从床上跌跌撞撞的跑了下来。几乎是抢着从他的手里拿过罐头碗筷，我迫不及待的去锅里夹东西吃。
吃吧！吃吧！只要能吃饱，管那么多干嘛！
至此我敢肯定，我的羞耻心，是彻底没有了。
“你果然是饿死鬼投胎啊！”看我吃的狼吞虎咽，木哥笑了，“你慢点吃！有些还没热透呢！”
别说什么凉的热的，我饿的都要吐了，就算是给我生的我都能吃。我比昨天的吃相还难看，几乎没怎么咀嚼就把食物吞进去了。大口大口吃着来路不明的食物，我感动的都要哭了。
这是肉啊……也太他妈的好吃了吧……
“谢谢你木哥。”我嘴里塞满了食物，含混不清的说，“你真是个好人，大好人……谢谢你收留我，真的。”
“好人？”木哥一笑，“算了吧！我可不想当什么好人，好人都不长寿的。”
话虽如此，可是木哥还是把最大的鸡腿肉给了我。他煮了一大锅的烩菜，我自己吃了大半锅。吃的酒足饭饱，然后……我就吐了。
我是太长时间没吃饭，胃根本承受不了太大的压力。吐的满嘴都是胃酸味儿，我都有点嫌弃我自己。木哥摇摇头，他很不赞同的说：“流浪汉做成你这样，也真是够丢脸的。”
我不太好意思说什么，只是很腼腆的笑了笑。
“今晚上你睡床吧！”木哥很大方的去打地铺，“我身上没有冻伤，我睡地上就行。”
“不用了啊！”吃光了木哥的饭菜，我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我睡地板就行，你别看我瘦，但是我身体好着呢！我……啊！你碰我脸干嘛？”
木哥戳到了我脸上的冻伤，我疼的大叫。木哥无所谓的一摊手，他拿着枕头去打地铺去了。
“谢谢！”我感激涕零，“木哥，实在是太谢谢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丢墓道上去。”木哥翻身把后背对准我，“趁着我现在还不想把你埋了，你最好闭嘴。”
“好吧。”
我睡了一大天，到了晚上实在是睡不着。看着木屋天花板上贴着的报纸，严寒都被挡在房间外面了。躺在木哥的床上，我能闻到一丢丢的臭味儿。像是木哥被子上的，又像是我身上的。在这一刹那，我真觉得自己太像一个流浪汉了。
木哥说的没错，或许我就是一个流浪汉。
“木哥。”我小声问他，“你睡着了吗？”
木哥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来：“睡着了。”
“我睡不着。”我说，“我们能聊聊天吗？”
“不能。”木哥冷声拒绝，“我在外面扫一天雪了，我累的只想睡觉。”
我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来回反复好几次，木哥被我的呼吸声搞的不耐烦。从地上坐起来，他不太高兴的嘟囔着：“聊，快点聊吧！你想聊什么我们聊，聊完我好去睡觉。”
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我也不太会闲聊。避免气氛再次冷下来，我只好问：“你去扫雪了？”
“对啊！扫雪。”木哥单手支着下巴，“墓碑上都是雪，不清理怎么行？虽然他们死了，但是他们也希望房子能干干净净的啊！门前堆了那么高的雪，要你你能开心吗？”
“哦。”完了，我能想到的话题用完了，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坐床上木哥坐地上，我们两个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冷淡。屋外似乎又下起了雪，夜晚静谧又安宁。
我很想问问靳谷子的事儿，但是我又很怕惹怒木哥。我犹豫再犹豫，没想到木哥却自己说了：“我没有骗你，靳谷子确实是死了……和我的家人一起死了。”
“你说靳谷子……他也是被山体砸死的吗？”
“不是。”木哥轻轻叹了口气，“靳谷子，他是造成山体坍塌的人……是他把玉峰山弄塌了，是他害死了公墓里所有的人。”
木哥说，玉峰山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因为来了个大坏蛋，所以把玉峰山搞的乌烟瘴气。玉峰山上的阴气太重，根本已经无法消除。沉重的阴气已经具象化，可以把山体压塌，直接将城区里的人全部压死。靳谷子做的事情，就是用公墓里人的性命，去挽救城区里剩下的人活命……虽然我没有听懂，但木哥就是这样一个意思
以我浅薄的了解，木哥说的事情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第一，靳谷子还是实在的活着，大概三四天前我还见过他的本人。第二，一个人想要塌一座山，我想不用炸药一类的东西是无法办成的，而弄到炸药去炸山，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总觉得，木哥八成是因为父母亲人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精神受到了刺激，所以才会幻想过度。但是木哥却不这么认为，他相信自己说的，也固执的认为事情就是如此：“对现在活着的人来说，靳谷子或许是神，他救了他们的命，让他们能继续活下来了。可是对于死了的那些人来说，他就是恶魔，彻头彻尾的恶魔，是他害死了公墓里的所有人，他该死。”
“木哥。”我没有想为靳谷子开脱的意思，我是实事求是的在和他探讨这个问题，“如果按照你说的，城区里的人原本都是要死的，靳谷子用一部分人的死去换另一部分人活命……要我看，这没什么错的啊！”既然公墓里的人怎么都要死，那么能把伤亡降到最低不是很好吗？
听完我的话，木哥很是气愤。我是很理智的在分析，可是他却不这样想。被我气的呼呼喘，木哥火大的质问我：“你不是很爱问为什么吗？现在你为什么不问问了？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什么他能决定别人的生死？为什么他能决定谁活，谁牺牲？那些牺牲的人他们可能不愿意啊！他们也是想活着的啊！他们也有活着的亲人和没完成的梦想啊！他就这样决定了，他……他算老几啊！”
“……”这些，我倒是没想过。木哥的心情，可能我很难感同身受吧。
对着我发了一通火，冷静下来的木哥有点过意不去。他轻咳一声，略显生硬的说：“所以，你不要再想着靳谷子会来了。靳谷子做出选择后，他就和公墓里的人一起死了。就算你把自己冻成鬼也没用，你是见不到他的。”
“可是……”
“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啊！”木哥揉揉脑袋躺下了，“爱等你就等吧！我要睡觉了！”
木哥蒙上被，他没再说过话。从他的呼吸声来看，他应该是一晚上没睡。
我躺在床上，心情十分的复杂。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木哥的话，要是真的像木哥说的那样，靳谷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那么我以后要怎么办？
靳谷子要是死了的话，那我，是不是，要永远留在这个时空里了？
在我临行前，靳谷子反复嘱咐我。他让我一定低调低调再低调，尽量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改变其他人的生活轨迹。不然要是改变历史的话，那么未来很多的人或事就不存在了……包括，现在的我自己。
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谁能来教教我？
很是头疼的想到天亮，我也一晚上都没有睡。
第二天一早，我和木哥全都顶了个大大的黑眼圈。早饭是用白面馒头泡的粥，吃过之后我准备和木哥道别了：“谢谢你收留我，我今天应该要走了。”
“是我谢谢你。”对于我的道谢，木哥很是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很久没人和我一起吃过饭了，也很久没人和我说过这么多的话了……小妞，你不会是要去找靳谷子吧？”
不管木哥如何说，要是没亲眼见过，我是不会相信的：“是的，我要去找他。”
“去吧！”木哥点点头，他身上的戾气减轻了不少，只是说，“看你在雪地里站了一晚上就知道了，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让你自己去看看也好，这样你也能死心。”
“呵呵。”我只剩傻笑。
“给，你拿着。”木哥拿了一百块钱给我，“我的经济状况你也看到了，这是我能给你最多的了……拿着，你一定拿着。你一个女孩子，坐车的钱还是要有的。要是以后没地方去，你就再回来找我。别的我保证不了，我有口吃的，肯定就不会让你饿着。”
“木哥。”我一瘪嘴，感动的要哭。
“哭什么哭，讨厌死了。”木哥嘴上脸上满是嫌弃，他仍是把钱强塞给了我，“那天你站在墓园的十字路口，我就像看到了我妹妹。我妹妹要是能活下来，现在肯定也和你差不多年纪……拿着吧！快点，别再和我废话了。就当是我给我妹妹的钱，你帮我花了，我省着烧给她了。”
“木哥！”我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行了行了。”木哥手法很生疏的拍拍我的脑袋，“小妞，要是不嫌弃，以后你就拿我当哥哥看吧！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你都回来找我。”
“好。”我擦擦脸上的眼泪，连连点头。
揣好木哥给我的钱，我离开了公墓。买了一张回城区的车票，我心里还是十分的茫然。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到底要不要进香火铺里去找靳谷子？我想的脑袋都快炸掉了。
真是不容易，隔了一天的时间，我又回到了香火铺门口。在来之前我设想过无数个解决办法，可是到这儿来却发现一个都没用上。没用我进到店里，我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我的靳安……活着的靳安。
在看到靳安的一瞬间，过往的回忆全都涌了上来。我想起了那永生难忘的七天，我想起了靳安送给我的纸花。这是隔离生死的见面，这是间隔了八年的见面，这是我历尽千山万水才得来的见面，这，是我和靳安的初次见面。
是我们活着时候的，初次见面。
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了。我连哭都忘了，只是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
八年前的靳安和他死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眼神略有不同。他本就长的俊俏，现在他的眼神比死后更加的不羁，更加的张扬。完全不顾及旁人，他肆无忌惮的展示着自己的高调。就像是叛逆期的儿童，生怕别人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看到我时，靳安的唇角微微勾起。让我形容的话，他笑得都可以算是邪魅狂狷了。言情里的霸道总裁怎么笑他就怎么笑，坦白说……让人看了有点很不爽。
不过这都没关系，他邪魅狂狷也好，他傲慢讨厌也好，他是靳安，活生生的靳安。此时的他没有满身的伤疤，也有呼吸和心跳。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对我来说。
他活着，就好。
我沉浸在我们再次见面的喜悦中，但是靳安就没有了。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个脏兮兮对着他发呆的陌生人。毫不客气的把手里的垃圾丢在我脚旁边，他说起话来眼高于顶：“现在捡垃圾的都这么低龄化了么？我以为只有那些没了工作能力的人才会去捡垃圾……你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靠捡垃圾生活呢？”
靳安的话一出口，我是大跌眼镜。虽然靳谷子让我小心靳安，我也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是我没想到他话说的是这么欠揍啊！
我傻看着他没说话，靳安反而笑了。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他又是勾唇一笑。轻蔑的上下打量我一番，他冷笑着说：“你命够大的啊！既没冻死，也没吓死……公墓的晚上，很有趣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嗓音，无比震惊的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公墓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公墓……是你约我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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