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癞子爷呀
二狗子仰着头，看了高大的神像好一会儿，然后哼哧哼哧，爬上了土地公公的膝盖。
他掀起土地公公腰间褪了色的红布头，掏出怀中的馍馍，小心地放到了红布之下。还不忘将红布还原成老样子，甚至煞有介事的，从别处撸了一把灰尘，细细撒在上面。
务必不让任何人起疑心。
做完这些，二狗子灵活的滑溜下神像，心满意足，又有些自得。
并不会说话的土地公公：
二狗子仰着小脑袋，盯着神像想了想，决定再加个保险。
于是，小孩就拱着小身子，对着它拜了三拜。
一脸虔诚道：“土地公公爷爷啊，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我的馍馍，可千万别偷吃呀，你等我”
他停了一下，摇头晃脑又想了半晌，才续道：“等我有钱了，请你吃香香软软的大米粥，那个可比我的馍馍好吃多了，偷吃不值当的。”
并不能抗议的土地公公：
二狗子说完，吧嗒吧嗒嘴，认真回味了一番大米粥和干馍馍的滋味，做了仔细的对比。
于是，又郑重的点着脑袋，表示了肯定，且着重强调了一遍，道，“真的不值当，你信我。”
只能倾听的土地公公：
“哟，小傻子，你在这里啊。”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二狗子猛然听到人声，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抖抖索索，转过小身子，抬头一看，嚯，是个老熟人！
二狗子自己拍了下胸口压惊，然后高兴的挥手打招呼，“哎呀，是你呀，你也离家出走了呀。”
看来人就穿了一身单衣草鞋，他不禁疑惑道，“咦，你怎么穿这么少的衣服？你不冷吗？”
来人瞬间挺直了身子，但还是觉得失了面子。
他立刻反唇相讥道：“你倒是够聪明，懂得离家出走，还懂得把家里的衣裳被服都用水淹了。”
二狗子看出了他面上的羞恼，但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又兼被他说破了自己做的坏事，不由缩了缩脖子，傻乎乎的看着他，不敢说话了。
小孩儿就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青年，看样子不到二十岁，慢吞吞走过来。
小青年一脸幸灾乐祸，“你家那一窝子，尤其是你大伯娘，差点没被你气死，好悬没给你冻死。”
他说完，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得亏了这场大雪，不然你早就被逮回去了。”
秋天飞大雪，别说出门了，人都被冻透了，活下来就不错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
二狗子听了，不禁捂着嘴，嘿嘿笑，眼睛都笑弯了。
笑得特别像只恶作剧成功的小狐狸。
原本不过是他离开前，一个小小的不甘心的报复，他干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呀。
哼，叫你们欺负阿娘欺负小孩子，活该！
他在心底学着癞子爷哼哼，就觉得这样哼哼，果然很有意思。
难怪癞子爷那么喜欢哼哼。
癞子爷整个人倚着门框，拿冻僵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你是不知道，那宫里的爷爷们对你有多满意呢。”
又哼笑道，“得亏你家半夜闹了一大场，把全村人都闹醒了，不然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好多人说你是个福娃娃呢。”
果然是个有福的，癞子爷在心里哼哼，深觉不爽。
一个豆丁大的小娃娃在外面，竟然没给活活冻死，没给野兽撕巴了，也没给活活饿死。
这活得，可比爷快活多了呢。
二狗子有听没懂，但看出癞子爷状态不太好，上前就抓住他的手，把他往火边拽，格外热情道：“快过来烤火，可暖和可暖和了。”
癞子爷真是差点就冻僵了。
他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全靠二狗子拖拽。
二狗子嘿咻嘿咻呀，好不容易把他癞子爷拖到火边，自己也出了一身热汗。
然而，他并不满足。
嗯，作为一个合格的热情的主人家，他擦了把汗，又忙忙迈着小短腿张罗开了。
比如，给火堆添两根柴，让火烧得更旺一点啦。
嗯，多了一个人，这个是必须的。
比如，从板车上抱了许多稻草，将癞子爷团团围住。
唔，因为赶时间，其实还是很有点不舍的。
又比如，从隐秘处，翻出了他的小仙女姐姐用过的黑陶大碗。
这个真的是很舍不得，但是没办法。
二狗子默默叹着气，去端放在火堆边保温的药罐子，给他癞子爷倒开水。
哦，这个就可以非常大方了，随便喝，管够。
二狗子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一样，满屋里转来转去，癞子爷看着都觉眼花。
他捧着大碗到癞子爷跟前，欢快的劝客道：“来来来，癞子爷，快喝快喝，热乎乎的可好喝了。”
好似里面盛了什么千金难买的琼脂甘露一般。
癞子爷，癞子爷就觉得，他绝对又被当成过家家的工具人了。
他哆哆嗦嗦接过碗，咕嘟咕嘟一气喝下。
二狗子歪着脑袋，看着他的喉结骨碌骨碌，滚动得很好玩，忍不住踮起脚尖，偷偷伸手去摸。
咳咳，癞子爷冷不防的被偷袭，咕咚一下岔了口气，立时就被水给呛着了。
顿时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哗啦啦出来了。
二狗子唰的缩回爪子，又忙去拍他的背，帮忙顺气。
癞子爷抹了把脸，没好气的挥开他的手，摸着胸口发怒道，“滚滚滚，你就是专门来克我的。”
二狗子背了小手，颇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一脸不好意思。
但还是坚持立在他面前，格外关切的看着他，圆乎乎的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高兴。
癞子爷嫌弃的翻了个大白眼，道：“小傻子，见到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也没什么好处可给你的。”
二狗子嘻嘻笑。
小孩儿也不懂得见外，紧挨着他坐下，亲昵道：“癞子爷，你靠近我一点，我给你取暖，我可暖和了。”
癞子爷也不客气，直接把他抱起来揣怀里。
别说，还真跟揣了个小火炉一样，他不由长长舒了口气，可真暖和啊。
二狗子乖巧的缩在他怀里，忍不住咯咯笑，仰头看着他乐呵道：“是吧，我可暖了！我以前给我娘取暖，我娘就这么说的。”
癞子爷抱紧了二狗子牌小暖炉，面上嗤之以鼻，“那你记性可真好，你娘都死了快两年了吧，像我，早把我娘什么样忘光光了，谁知道她死在了哪里。”
二狗子眨巴眼，问道：“你娘去哪里了？”
癞子爷眼里映着熊熊的火光，浑似不在意的回道：“被我爹卖了。”
二狗子奇道：“你爹不是掉河里淹死了？”
淹死了，怎么还能卖人呢？
“那是在他掉河里淹死之前。”癞子爷不愿意多说他爹，只哼哼道，“他要早点淹死，我说不定还能有娘有妹妹呢。”
二狗子惊奇道：“你还有妹妹呀？你怎么没跟我说过？我都没有呢。”
癞子爷便噗噗笑了，乐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可巧了，我现在也没有了。”
二狗子：
不知道他癞子爷乐个什么劲，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能变没了？
半晌，小孩儿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又问他：“你妹妹去哪了？”
癞子爷就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怅然道：“去过真正的好日子去了。”
二狗子歪头，追问道：“一天吃三顿，想玩就玩，想睡就睡，这样的好日子？”
癞子爷听得怔了怔，点头道：“是啊，就是这样的好日子。”
活着没机会，死了，说不定能有这样的好机缘呢。
比如得个好爹，得个好娘，得个中用的好哥哥。
二狗子就伸手去抹他不知不觉落下来的眼泪，奇道：“那不是很好么？你怎么不为她开心？”
他是打心底里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哭的？
像他，要是能天天过那样的日子，他的小心心都能乐死了。
癞子爷拍开他的手，扭过头去，哽咽着嘴硬道：“开心，开心，谁说爷不开心了，爷可开心了。”
二狗子懂了他的拒绝和不开心，乖巧的缩回手。
小孩缩在他怀里，不说话了，就跟着癞子爷，看着噼里啪啦的火堆发呆。
半晌，咕咕咕咕的声音传来，在空空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二狗子就惊奇极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凸起的小肚子，还伸手拍了拍。
咕嘟咕嘟，似乎还能听见水声呢。
嗯，这个，他有经验，就是水喝太多了的缘故。他以前饿狠了，就狂喝水充饥，经验可充足着呢。
癞子爷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跟着伸手摸了把他的小肚子。
他很想要岔开小孩儿的注意力，于是开口说道，“你今天可真够懂事的。”
二狗子毛乎乎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表示了肯定。
他格外开心的拍着他的小手手，无忧无虑的回道：“嗯呀，是呀，因为我长大了呀。”
我可是正经经历了大人的离别的大小孩了。
终有一天，我会长成一个威武雄壮的大男人，哼哼，比凶神恶煞还厉害的大男人。
小孩儿有了新的宏大目标，不觉挺了挺小胸脯，莫名自信爆堂，觉得自己好像又长大了一点点呢。
癞子爷呵呵笑出声，捏开他鼓起的腮帮子，盯着他豁风的小嘴巴，嘲笑道：“掉了两颗小乳牙，就敢说长大了呀。”
二狗子一把拍开他的手，捂着嘴巴，愤然道：“不许看！不给你看！”
癞子爷给逗乐了，萦绕于心的愁思，也暂时飞了。
他反而故意去扒他嘴巴，“不给我看你给谁看？你这是上哪儿嘣坏了牙？该不是又饿得啃石头去了吧？”
二狗子就挣扎起来，小脑袋扭来扭去不让他捉，气呼呼道：“你才啃石头呢！你全家都啃石头！”
癞子爷更乐了，突然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我要是啃石头，可不是全家都啃石头么？我家就我一个了呀！”
小青年笑得太厉害了，一不小心，眼泪又给笑出来了。
他立刻伸手抹去，不想让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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