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籍书
陈稷想起生死不明的卫郎君，为难道：“那如果当家的户主不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呢？”
宋言瞥了陈稷一眼，“可以立女户。嫁人的话，可以入丈夫户碟，也就是合籍。”
看起来，他似乎不用为小孩儿想要交易的那个愿望头疼了呢。宋言默默松了口气。
陈稷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暂且先帮我立个女户吧，住址就挂在我那处。”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把人放回原籍，放在自己眼前，才好以图日后。
宋言轻笑一声，好事做到底，直接唤人来，给了陈稷一张空白籍书和范本，让他带回去填好了，再拿来盖印备份。
顺便把他的军户转良籍的户碟也给了他，还道了声恭喜。
不用子孙代代从军戍边，确实是件值得道贺的好事儿。
当然，代价也不小，是陈稷用战场上拼杀的功绩换来的，还加上了卢七居中运作，才得以脱离成功。
陈稷拿到自己的户碟，也长舒了一口气，和那张空白籍书叠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卫雩一觉醒来，看着摆在面前的籍书，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稷把笔墨往她手边推了推，催她：“你快点照这个填好了，我这就拿去衙门盖红印。”
他昨夜一宿没睡，睁着眼睛偷看了卫雩一晚，也想了一晚上。
眼睛都是血丝，红通通的，脸色憔悴，看着有些骇人。
卫雩挽了袖子，露出皓白一截玉腕，提笔，顿了顿，忍不住偏头又看了陈稷一眼，眼神和她的心一样，十分复杂。
陈稷不觉就偏了头，只敢拿眼角余光溜着卫雩纤细的手腕。
卫雩低头抿唇，也抿下了嘴角想要翘起的笑意，下笔之时，又想到了兄长卫雱，按捺住五内俱焚的恸楚，很快就把籍书填好了。
陈稷仔细吹干墨迹，小心折起薄纸，放入了怀中。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陈稷默了默，往门外走去。
卫雩犹豫了下，才道：“欠你的花用，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你的。”
陈稷跨出门口的脚就放下来了，他转身，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卫雩，盯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卫雩坐在窗边，看着陈稷策马出了院门，连背影都带了一股勃勃的怒气。
他连生气都舍不得对她生的，只好把火气朝自己身上撒。
老大夫担心会有时疫发生，一早就催着张蓿起来，去郊野的山林探查采药去了，空落落的院子里，就剩了卫雩一个。
卫雩看了眼桌上借来的笔墨，还有张蓿早起给她送的几本游记，默默琢磨起来。
她现在身无分文，要怎么才能赚够银钱，还了陈稷的欠账，攒到去府城的路费。
卫雩才略微费了点儿神，头就疼到不行，只好放弃了，然而躺到了床上，她心绪不宁，激动到睡不着。
在此之前，她真的很担心自己死后也无颜去见爹娘。
县府衙门，宋言见到去而复返的陈稷，吃惊于他的神速，拿到籍书瞟了一眼，顿时就挪不开眼。
这笔小字，着实写得漂亮。
宋言登时晃着单子，盯着陈稷道：“这人能不能请来衙门帮忙？我这里需要整理的文书籍册，都堆满库房了。”
他现在是猫儿的爪都想借来一用的人。
为此，宋大领事把牢里的犯人都拉出来做填补了，整天逼着那帮子蠹虫吏官早起晚睡，锁着脚链子奋笔疾书，戴罪立功。
陈稷瞟了眼大堂里灰头土脸的书吏们，看着积灰的文册，毫不犹豫摇头，“她头疾还没好，不能劳神。”
宋言不禁挑眉，“这是你那位卫姑娘写的？”
他还以为陈稷去请了哪个高人代笔呢。
陈稷点头，只催他，“快点拿去盖印，我要拿回去给人呢。”
家里没有其他人在，就一条黄狗子看门，他不放心。
宋言被他催魂似的，只好亲自动手写了张籍书，盖了县令的红印，却不递给他，“你什么时候收假回营？”
刚还生龙活虎催命的人立刻捂了胸口，一脸警惕的道：“我伤还没好，小将军答应了，放我大假，等伤好全的。”
宋言无语，但不肯放弃，“又不要你使刀使棒，就过来出张脸，镇镇那群底下的皮猴子。”
他说着话，紧紧抓着籍书不放，陈稷怕扯破了，不敢用力，也无奈了，“家里还有病人呢，我夜里也要归家的。”
宋言立刻道：“那你来代理下县尉，帮我把差役巡捕队伍给整整。”
陈稷脑子活泛，在带人和练兵方面，还是很有一手的。
入了军营不许夜不归宿，也就罢了，但县衙离陈稷家还是很近的，跑马也就一刻钟到了。
陈稷才得了宋言的方便，拒绝不下去了，只好点头，“先说好，只是代理，你找到人了，立刻把我换下来。”
宋言连连点头，喜笑颜开把籍书塞给了陈稷，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陈稷疾驰归家，发现卫雩的屋子门扉紧闭，心里就是一紧，推开门就直冲到了床前。
好在，人还是在的，他不由松了口气。
卫雩一睁眼，就见到陈稷满头大汗的脸，吓了一跳，不由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稷下意识回她：“我以为你走了。”
他坐倒在地，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觉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我以为你走了。”
卫雩忍不住笑了，提醒他：“我的籍书还在你那，能走到哪里去？”
当她不怕被当做罪奴抓走的吗？再说，就她这身子骨儿，怕是走不出他家门口。
卫雩叹息道：“我怕是只能厚颜，再赖上你一阵了。”
陈稷把头埋在她手心里，红着耳尖尖，嘟囔道：“赖一辈子都可以的。”
他倒贴白送可不可以？能不能行行好把他收了？
陈稷很想把这话说出来，但他不敢，只赶在卫雩抽手前放开了她，转而把籍书掏出来，递给她。
卫雩慢吞吞坐起身来，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看着上面已经缺失的人名，眼泪不觉一滴一滴落下来。
陈稷唬得不轻，探过身来，几乎是抵着卫雩的脑袋，紧张道：“有哪里不对吗？难道是宋先生哪里出了错吗？”
卫雩偏头，不想让人看她落泪的样子，却是难忍哽咽的道：“没有，没有问题。”
陈稷瞥见她交领下雪白的脖颈，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立刻撇开眼，往后退了一大步，也偏过头去，“我去给你熬药，就在厨房，你有事叫我。”
第二天，陈稷起了个大早，先去了趟军营，持了宋言的手令，点了两个相熟的老兵给他打下手。
考虑到卫雩在家没人陪伴，他很不情愿的把二宝和癞子爷也一并提了出来。
陈稷带人到了衙门，把癞子爷塞到了衙役队伍充数，又把二宝拎上了枣红马，打算带回家，给卫雩做小跑腿的，兼解闷子的。
二宝见到卫雩高兴坏了，眼睛都笑没了，开口就道：“卫姐姐，你病好了没啊？”
小孩儿惊喜的发现，他的小仙女姐姐好像精神了不少，看上去就跟清晨喝饱了露水的小草儿似的，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卫雩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扒在她窗前的二宝，微微一笑，“我好多了，劳你关心了。二宝你呢？有没有吃饱饭？”
二宝就拍了自个鼓鼓的小肚子，得意道：“姐姐放心，二宝每天都吃得饱饱的，饿不着的。”
被遗忘的陈稷忍不住咳了一声，窗边的两个人同时望过来，清澈的眼神如出一辙。
陈稷忘记得了小的那个，却顶不住大的那个，有些窘然的道：“我把这小子留在这里，有事你就使唤他。”
卫雩下意识问他：“你做什么去？”
她这一问，陈稷立刻就高兴了，“我要去县衙给人帮忙顶工，也就上午忙会儿，下午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卫雩想起他的伤，不由又道：“你身体还没好吧？没问题吗？”
陈稷见卫雩担心他，心里更高兴了，嘴角也翘得格外欢快，“你放心，我不动刀动枪，也就动动嘴的事。”
顶多就动动腿踹人，已经足够了。
陈稷昨儿接了任务，拐到衙后的演武场瞧了眼，尽是些混日子的假把式，根本不必他动真格的。
卫雩闻言，脸上忍不住添了薄红，如天边淡去的浅霞。
她低头捡起了书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陈稷看着脸红的卫雩，吃吃忘言，就傻傻的看着她，脸上不觉都是笑。
二宝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搞不懂大人们打什么哑谜。
他探头去看卫雩的书，“姐姐，你看的什么？”
卫雩还没回答，小孩儿已经挥手和陈稷告别，“叔叔，你忙去吧，姐姐交给我，你放心。”
陈稷瞪眼，卫雩扑哧笑了，眉眼带笑的朝他看过来，他就没心思计较了。
从怀里掏出从县城买来的点心包，伸手放在了几案上，“宋先生推荐的糕点，给你看书的时候吃。”
卫雩别开眼，手紧紧揪着书页，“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教你读书认字的。”
她也不会别的，也就能尽这么点绵薄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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