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城南旧事
城南的四艺馆里，锦书正在发呆。自从润福来过，拜托她留意弹奏伽倻琴的女子，她就整日都往琴行跑，书法学得也不专心了，师傅请示了崔老爷，无奈地放了她春假。她真的想替润福找到他的心上人吗，也许是的。但是，心里更多的似乎是希望能有一个理由，再见他一面。
锦书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明明知道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竟还是自作主张地把他放在了心里。他清瘦俊朗，她一见钟情，他画技精湛，她深深折服。他一心寻找爱人，她被他的痴情打动。
画署窗外的小花园，已是繁花竞妍。锦书穿越琴行来到花园，就在这里，她曾与他有过短暂的叙话，她清清楚楚记得他说过一定要找到她，不知现在是否如愿了，想到这里，锦书轻轻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
她没有等来徐润福，也没有等来徐润福画里的女子。
润福加快脚程，走了半日，晌午便来到了城南的东来客店。掌柜正在柜台里算账，抬头看见他进了门，放下手里的活儿，迎出来与他打招呼。
“少爷，您去了些日子，好在平安回来了。您找到您要找的人了吗？”
“是啊，老板，我找到她了，此次回来是要取走我留在这里的行李包袱。”
“少爷您放心，您的行李我替您保管着呢。您这是要投奔她去了。”老板关切地询问。润福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板领着他去保管间取行李，还叮嘱一定要当面检查清楚物品是否齐全。润福自然是信任老板的，况且他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之所以要惦记着来取，是因为其中有檀园先生还给他的画作。先生将他在生徒时期所作的画，从图画署里整理出来，编辑成册，题名“蕙园”习作，留给他作纪念。这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图画署人员更迭，江山代有才人，自会有后来人取代他。渐渐地，将没有人还会记得申润福，离经叛道的“蕙园”只会成为图画署的传说和好事者的谈资吧。
画究竟有多少，润福并不清楚。那些山水花鸟的习作，他也不放在心上。但是，先生竟然将“端午风情”也带了出来。秋千上的美丽女人，她的外表，筋骨，每一寸肌肤，都被他真真实实地触碰过，正因为这样，他无比珍视这幅画。想着作为画员考试的试题会被永远封存在深宫，没想到，先生竟将它归还给了自己。
先生说，“你是属于自由，属于风的画师，不属于任何人。你的画也是。”
就画画而言，润福以我手画我心，画尽世间俗态，却不沾染世间尘埃。而他的心，已经归属于贞香了，连同他的画，他的人生，在遇见贞香之后，女主人只有她。
润福盯着“端午风情”发呆，老板以为是物品缺失了，上前询问。润福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并不曾少，画筒里还有来开城路上画的“孤帆远影”和那日春行所作的“上巳游春”，他都一一检视了，确认画都完好。再次谢过老板这些时日的关照。
看到“上巳游春”图，他忆起了四艺馆的崔锦书。日前他既曾拜托过崔小姐留意贞香的消息，那么现在贞香找到了，理应去知会一声。
锦书日日待在琴行里，百无聊赖的她突然心血来潮，缠着泰叔让他教自己弹琴。泰叔拗不过她，只好给她安排了个席位，先列坐学琴吧。锦书虽有书画天赋，但对琴音却不擅长，加之急于求进，反而无甚长进。
侍女小英在街上采买时，遇到了正在购买青艾粘糕的润福。“徐少爷……”她试探地叫他。润福恢复徐姓，已习惯徐润福的名字。
“小英姑娘，是你啊。我正想要去四艺馆找你家小姐……”
“小姐也日日盼着您呢……”说完小英便后悔了，怎么能把小姐的心事说出来呢，她倒替小姐害羞起来。
润福并没察觉，他买好青艾粘糕，便和小英一同往四艺馆去了。
小英虽然活泼，但在街市上还是收敛许多，也不与润福多交流。润福提着粘糕，意气风发地走在路上，总是归途最心急。
到了门口，小英反而丢下润福先跑了进去。“小姐，小姐，小姐……”她急切地喊着。
锦书正在学琴，从窗口探出头来，“你这丫头，急什么……”她嗔怪道。
“小姐，他来了。”小英跑得气喘吁吁，扒着窗户，指向门外。
锦书知道她说的是谁。
进门的，正是徐润福。一袭白衣胜似雪，双目流光若寒星。正是她的朝思暮想。
润福不知锦书在琴行，径直朝书苑走去，他记得锦书专攻书法，写得一手好字，常日流连书苑。
“少爷……”身后传来锦书的一声轻唤。
润福回头，锦书正朝他走来。“崔小姐，有礼。”他仍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锦书看出笼罩在他眉宇之间的阴云已然散去，剩下的，是他这个年纪独有的骄傲和意气。想必，他一定找到她了吧。
偏厅落座，润福先开了口。“崔小姐，我此次来是想跟你说，我已经找到她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留心惦记。”
果然，他找到了她。
“恭喜少爷，您终于找到了她。那么您还会留在开城吗……”锦书并不想听他找到她的过程，她似乎已能想见两人重逢时的场面。相思之苦熬人，最熬人莫过单相思。
“暂时还在开城落脚。”润福答道。
“那么，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吧。”锦书什么都不顾了。
“自然有机会再见。日后我和贞香一起来拜会，她一定会喜欢四艺馆。”
“她叫贞香。”
“是的。”
简单叙话后，润福打开了画筒。锦书不明所以，但对欣赏他的画作，充满期待。
是“上巳游春”。
“那日与小姐相撞，草草致歉，想来仍有愧疚。今日将这幅“上巳游春”赠与小姐留念，还望不要嫌弃。”润福诚恳地说道。
展开图画，是鲜明的青青柳畔，雕栏画舫，公子佳人，把锦书一下子拉回到了那天的记忆。被撞倒在地的她，身边站着的是两手叉腰的小英。
“太美了！”她爱极了这幅画。没想过，她竟然能进入他的画里。
“您一定花了很多心思绘画，我怎么好收下。”她太想留下这幅画了，但又不可以这么轻率任性，夺人所爱。
“既然说是送给你的，还请收下吧。今日不再打扰，我还要赶回城北。”没有太多的寒暄，润福似乎要急着离开了。
辰光已过晌午，现在赶回城北，最快也要傍晚了。锦书不好相留，便送他出门。
“少爷若不介意，从今可称呼我锦书，‘小姐’叫得太过见外。”临别时锦书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么，锦书小姐便是我在开城的朋友了。后会有期。”他笑着行饯别之礼，转身离开。
润福心里只有贞香，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锦书的情谊。可既然无意，为何还要赠画留情。一幅“上巳游春”，画尽无限春光，画中人早已春心荡漾，小少年却懵然不知。画里有锦书不知道的乾坤，他笔下如花般美好的女子，其实都是贞香的影子。
哪个少女不怀春，锦书这朵花，注定不属于润福。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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