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严查
隔日，仍是阴雨天，朝臣们密密麻麻地跪于龙殿内，将本就闷热和压抑的空气不断升温。这已是馨太贵妃殁后，皇帝第三日没有上朝了。光诚帝驾崩尚未过百日，疫灾泛滥，当差的要臣却已有一半进了诏狱，户部算的一笔糊涂账，朝廷迟迟拨不出赈灾的银子来，听闻昨日又有刺客劫狱，大臣们各自心里犯着嘀咕，面上也皆是愁云密布，此时在朝上，多一话不如少一话。
“穆顺，劫狱的事，你怎么看？”太后似是整日未眠，声音里满是倦意，只听她隔着珠帘问道。
穆顺早有准备，身为刑部尚书，劫狱之事他首当其冲，该如何回话他昨晚已对镜演练了数百遍。往日上朝，三品以上官员皆赐座，而今日，他也同殿内所有大臣一样，嘴里含着半块参片，从清晨跪到了现在。他回话道：“幸得太后指点，几日前便将几位刑部重犯转移，未受波及。此次劫狱之事，四名刺客均就地正法，仅伤了一名犯人，死了六个狱卒。”
“就地正法，意思就是没有活口了。”
说话的是兵部侍郎李成安，苏平入狱后，由他暂管兵部大小事务，他接话道：“启禀太后，臣以为，劫狱之事可大可小，应当严查。太后如今主政勤勉，为治理疫病更是费尽心血，可却有人在如此非常时期兴风作浪，可见其居心。或是灭口以毁其证，或是救人以谋不轨，无论是何目的，其心可诛。”
自新帝登基以来，有几位世家子弟深得太后赏识，李成安便是其中一位。正所谓“改元建新”，大虞虽国难当头，却是少数人得以登高的大好时机。
“成安说得倒是不无道理，你所说的严查，该是如何严查？”李成安的话再一次说到太后心里。
“臣区区兵部侍郎，对于查案之事，不敢妄加评论，还请太后定夺。”李成安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珠帘后，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静默半晌，方才说道：“先帝重病时，自知时日不多，曾设下立命八大臣，以辅佐鸿祯，赞襄一切政务，更叮嘱哀家多上心。如今首辅卫峰已经不在，兵部苏平、户部赵世渊更是罪不可恕，御林军统领武奉也是戴罪治疫，八人之中，已有四人不在其位，这让哀家如何放心。现朝中动荡，更有人居心不良，再谈什么立命已无意义。我看这严查，就从这八位开始查吧。穆顺，你也是这八臣之一，此事就由你来办吧。”
“臣遵旨。”
“说起来，叶盛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天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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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驾。”
雨后，乌云散去，烈日当空，天都城门外，飞驰而过的烈马卷起滚滚黄沙，伴随着马上重骑们此起彼伏的驱驾声，如汹涌洪水般，压入烨阳城中。
“将军，您先回府上还是直接入宫？”先前还是放肆疾驰，一列守卫军入了城门后立刻变得规矩了许多，连说话都变得轻声细语。
“入宫。”
叶盛纵马前驱，答得未有丝毫犹豫。阳光直射他的银铠，如龙鳞般反出刺眼的光。此次进烨阳，他没打算再离开
散朝后，太后照例召见了御林军统领武奉。御林军久不作战，疏于操练，此次疫病肆虐，军中更是人心涣散，拿着朝廷拨下来的钱款跑路的、曾经信誓旦旦却又临阵脱逃的、防护不当染了病却仍去酒楼潇洒的，比比皆是。虽说武奉是光诚帝钦点的大将军，又是立命八大臣之一，但官做成如此境地，说他御林军全军上下的官都是买来的，实在不为过。
然而太后亦无他法，此时换了统帅，五万御林军只会更加一盘散沙。
“先前朝中商议的法子倒是可行，这几日，我们在烨阳城的几个大的街道都搭了临时的棚子，用以集中照看病人，城中的口粮也皆由我们御林军统一发放，以免百姓再吃了什么疫病重灾区运进来的粮食。”武奉答得仔细，他心中清楚，此次疫病得以控制便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嗯，控制得住天都的病情，方能缓解百姓恐慌，桂城和梁城这些个重灾区才有的救。”太后倚靠在座上，点头说道。
“只是”
“有话便讲，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见武奉吞吞吐吐，太后有些许不耐烦，她太清楚这转折之后该说的话了。
“只是这搭棚子、发粮食的钱，御林军实在拿不出来了。”武奉硬着头皮答道。
生死存亡之际，钱，于他来说至关重要。至于这要来的钱怎么用，他也早已有了打算：花一半，留一半。倘若花去一半银两便能将这治理疫病的差事亡羊补牢，他这从二品的统领职位说不定便能保得住，到时候，另一半钱他大不了拿出来分给跟着他卖命的弟兄们。但若是这疫病过了半把月仍没有好转，那剩下这一半钱便会跟着他一同辗转从河西一路到关外去。
武奉心里打着如意小算盘，心思也跟着飘到了关外去，太后的问话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喂，喂，你想什么呢！”立于一旁的林振上前敲了敲武奉的脑袋，重复了一遍太后的话：“太后刚才问你，先前朝廷又拨下来的那一万两银子呢？”
“哎呦，别提了。”武奉满脸的为难，“我的人天天去户部要钱，他们一个铜板都没给过。”
户部尚书赵世渊入狱后，户部一直是由户部侍郎周瑟主事的，周瑟也的确在几日的早朝上都提过，原本已经拿了三万两去治疫，现如今要再挤出来三万两银子，户部确实是没有法子了
“哎，先前朝廷给了你们三万两银子，还不是因为御林军上上下下烂到了根儿，愣是没几两银子花在正道上！”林振故意重提御林军的丑事。
“林公公，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太后一声怒喝，手掌重重拍在椅把上，这一用力，仿佛是花光了身上所有力气，斜倒在一旁。林振见势连忙上前扶着，悄声把武奉赶出了慈安宫正殿。
卫子期已在殿外候了多时，见武奉出来，赶忙递了几块碎银子给门口的宫女，这才得空见着了太后。劫狱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卫子期又与当时跟着她的御林军执戟刘石对过多次，她也按着对过的口径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当然，当时狱中混乱，并没有人看到苏怀遇中的那一剑是替她挡的，她也自然不提。
“我听那刘石说，苏怀遇受伤后，你们二人曾低声说了几句话，可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林振眯缝着眼睛在一旁问道。
卫子期心中暗忖：这林振果然缜密，她与刘石对过多次口径，当然包括苏怀遇中剑之后的事。刘石当时确实没有看到她与苏怀遇的低语，向林振汇报时自然也不可能说。而既然林振知道此事，定是因为狱卒中还有他其他的眼线。
“是说了几句话。”卫子期顿了一顿后，才缓缓答道。
太后朝卫子期的方向瞥了一眼，林振见太后感了兴趣，语气更是咄咄逼人：“说，你们说了什么？”
孰不知，卫子期等的便是这句话。只听她不紧不慢回道：“苏怀遇对我说，他自知父亲罪孽深重，苏家在河东有一些小买卖，所得钱财，他愿意倾数献给朝廷，以弥补苏家的过错。”
“我当时觉得这苏怀遇诡计多端，定是想借这几个小钱疏通关系，逃脱罪责，便没有搭话。”卫子期接着说道。
太后一声冷笑，道：“怪不得抄了苏平的家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原来钱都在河东。”
“就是，苏平可是从一品大员，家中怎么可能这么寒碜，更何况他可是卖了不少官的。”林振也赶紧顺着太后的话附和道。
太后继续问道：“他可有说，苏家在河东有多少钱？”
“似乎说是有”卫子期支支吾吾，故意假装一副记不清的样子：“有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太后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三万两银子，正好是朝廷为治疫需要追加的银两，三万两银子，正好是户部一个子儿都拨不出的数目。卫子期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
“启禀太后，盛世将军叶盛求见。”一位宫女自门外走来，打断了太后的思绪。
“快，让他进来。”太后猛然抬头，精神似是一下子好了许多。
见太后并没有示意让自己退下，卫子期便继续跪在殿内，静观其变。
叶盛大步迈于殿前，留下两行满是尘土的脚印，虽已年过半百，一路上风尘仆仆，面上却毫无倦意。只见他行跪礼，说道：“臣叶盛，叩见太后。一路从河东赶来天都，未敢休息，也没来的及换上朝服，还请太后恕罪。”
“叶将军快请起。”太后起身，亲自扶起叶盛，笑道：“方才，我们正说起你那学生呢。他最近在狱中，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听太后当着叶盛的面主动提起苏怀遇，卫子期心中的一块重石总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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