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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线


太后的永宁园从光诚帝在位时便已经动了工,前前后后修了近十年,花费了朝廷上百万两银子,终于建的有模有样了。中秋将至,几天后又是太后的大寿之日,工部尚书贾博仁便借此机会恳请太后去永宁园住上几日,美其名曰“亲临园子,指点一二”,实则就是讨太后的欢心,以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鸿祯皇帝不爱问朝政,本已让太后操碎了心,近日又为着疫病的事发愁,整个人看起来的确比起几个月前苍老了不少。不过,在林振那里,太后仍然是“脸上看不见一个褶子,美的像朵花儿似的,宫里随便哪个嫔妃贵人瞧见了都得羡慕”。如今林振督查御林军,没过多少日子,烨阳城的疫病就已有了许多好转,太后借此机会去新修的园子里休息几日,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太后虽然在林振的陪同下去了永宁园,已经不在宫中好几日了,宫里人人却仍然夙兴夜寐,忙得不可开交:要筹备太后的寿庆,要迎接太后回宫,要琢磨中秋夜宴的菜品总之,卫子期这几日也在宫中忙前跑后,根本没什么空子想其他事。

        秋夜微凉,卫子期披了件银灰狐毛大氅,满是心事地坐在慈安宫门外的游廊边,努力回忆今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她努力地想要抓住,可每当快想起来时,却又总是不经意地流走。她一直想,一直想,就这样,一坐就坐了大半个时辰。

        从小到大,她都喜欢这样一个人坐着,因为静下心来与自己作伴时,她才觉得不孤单。

        月色被乌云遮去了大半,只晕着微弱而轻柔的光,倦意傍身,卫子期微微阖目,享受这难得的安然。正出神时,眼前模模糊糊的似是看到了一个酒壶。

        “坐了这么久,得喝一点暖暖身子。”

        卫子期抬头,是苏怀遇那张笑嘻嘻的脸,他手中举着个酒壶,正看着自己。宫门外没有点灯,灰暗蔓延四周,罩去了晨日里的一片灵动与生机,而苏怀遇的眼睛却仍清澈而明亮,月光悉心镀在他一丝不苟的官服上,多了一层温润和柔和。

        “谢谢。”卫子期不自觉地接过酒,饮了一口。

        “为何一个人在这坐着,不闷吗?”苏怀遇问她道。

        “想事情。”

        卫子期的回答总是那么简洁。

        “想什么?”苏怀遇接着问。

        “没什么,想不起来了。”卫子期有些惘然,她眉头紧蹙,再一次尝试用力去想,脑子中却仍然一片空白。

        卫子期的回答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苏怀遇不再追问,只是静静看着她。她的眼睛永远那么宁静而深邃,伴着这低沉的夜色浮着许多他看不透的黯然与伤感。

        苏怀遇有些心疼。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抬高音调,说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宫中。”

        “不是来查看负责巡防的御林军吗?”卫子期轻声说道。

        “太后和皇上都不在宫中,巡防也不用我一个左郎将亲自来查吧。”苏怀遇悻悻道。

        “你还能来做什么?”卫子期瞥了苏怀遇一眼。

        “就不能是你苏公子想你了,来看看你?”苏怀遇一副开玩笑的语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蠢货。”卫子期低头说道。

        “蠢货”二字,苏怀遇已经听习惯了,倒是觉得这次听着格外不同。因为卫子期似是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双颊微微泛起一小片红润。

        “你说这园子尚未竣工,怎么贾博仁就赶忙张罗着请太后和皇上过去?”苏怀遇转移了话题,明知故问道。

        “治疫初期,工部在许多烨阳城驻点的搭建和修缮过程中都偷工减料,工部侍郎连同十几个官员均被革了职,他贾博仁作为工部尚书怕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吧。下属有罪,他这个做尚书的,又有何资格谈清白二字。再加上他也是立命八大臣,眼看着其他几位的遭遇,他当然要想尽办法讨好太后。”卫子期认真回道。

        “睡个安稳觉,”苏怀遇不屑地笑笑,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个酒壶,咕咚喝了几大口,说道:“这年头,谁能睡得安稳?谁没做过亏心事,谁没害过人,谁又完完全全的清白?”

        “你督查巡防,私自带酒,不合规矩。”卫子期完全不理会苏怀遇情绪激动,只是冷冷说道。

        “没办法,我若不喝酒,晚上也睡不着。”苏怀遇说着,又饮了一口。

        “怎么?做了亏心事?害了人?还是怕黑?”卫子期淡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怕黑?”苏怀遇有些诧异。

        “从第一次在诏狱见你就看出来了。你蜷在墙角发抖,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除了一身的冷汗。”卫子期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戏谑的意思,但也没有听出任何关心来。

        苏怀遇突然被戳了痛处,有些尴尬,有些痛楚,有些感激,已经许久没人这么问过自己了。他沉默半晌,鼓着一股劲儿说道:“在黑暗中,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我从小睡觉,父亲都会在床头帮我点一盏灯。”

        “因为母亲的事?”卫子期转身,温柔地望着他。

        “嗯。”苏怀遇哽住,说不出更多话来。

        “我能理解你,但我不懂。”卫子期说。

        “什么意思?”苏怀遇缓了一缓,低着头问道。

        “我能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来说就是天。”卫子期说:“可我没有娘。我没有失去过,不知道天塌下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应该,比从未拥有过要难过数百倍吧。”

        卫子期说这话时,竟听不出一丝的波澜。苏怀遇心中一颤,抬头看她,卫子期的侧脸精致却苍白,面上仍毫无表情,可苏怀遇却觉得自己看到了她眼底涌起的孤单。

        他突然明白,自己和卫子期,其实是一种人。

        是他们亲手把自己关在了凄风冷雨的夜中,让这直刺骨髓的痛不断提醒着自己,亦或想要变得强大,亦或想要拨开迷雾,他们都在这泥泞中用力地摸爬滚打。明明往前走便是明日,那明日已足够融化心中的冰河,可他们偏不。他们要留在这片黑暗之中,徒手将那乌云拨散,用身体让那狂风转向。

        他想要查母亲的失踪,一如卫子期想查馨太贵妃自缢,只是她嘴上不说罢了。他想要跟随老师,救父亲,救苍生,一如卫子期从不停歇的脚步,用冷漠而坚硬的外壳保护着自己,她想要救赎自己。

        “子期”苏怀遇柔声道:“你我都被困在了黑暗之中。”

        卫子期心中一动,眼眸低垂,仿佛被戳破了心事一般,不敢看他。她想说“自己喜欢黑暗”,她又想说“黑暗困不住她”可她此时却说不出口,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卫子期沉默半晌,只是轻声说道:“你儿时的噩梦是什么样的?”

        苏怀遇一顿,手中的酒壶僵在半空中。他从未与人说过这噩梦,他没有和父亲说过,怕他为自己担心。他没有和魏叔说过,怕他有太多猜测。他也没有和栗子说过,怕他不懂那撕心裂肺的痛。可就在今晚,就在此刻,他的心脏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用力地跳着,他疯狂地、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卫子期,自己从未与人说过的儿时的秘密。

        “有时,我会梦见,自己走在一个漆黑的长廊中,长廊尽头,母亲身上到处是血,被几个壮汉拖在地上。我害怕极了,我不敢上前,更不敢喊叫,就那么没用地躲在一个桌子下面,看着母亲就那样被人拖走,我却什么都没做。”苏怀遇将脸埋在手中,声音痛苦,继续道:“我还会梦见,黑暗中,母亲眼角流着血泪,她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今天去了一个地方。可每当我醒来,无论我如何用力去想,都想不起母亲在梦中提到的地方。”

        “那只是梦,并不是真的。”卫子期想要安慰苏怀遇,可却觉得自己的话苍白而无力。她发现自己从未安慰过人,她根本不会。

        “不可能,那梦如此真实,就像发生过一样,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苏怀遇哑声道:“可母亲失踪的时候,我太小了,我只有两岁。我无论多么用力去想,都想不起当天发生的事,也想不起母亲梦中告诉我的地方。”

        卫子期抬起手,想要去拍苏怀遇的肩膀,她似是懂那用力去想的感觉,就像她今晚一般。她的手正触到苏怀遇的肩头,身上的大氅滑落在地。她侧头去捡身后的大氅,脑子中蓦地闪过一线什么,这次,她抓住了。

        “我想起来了。”卫子期说道:“今日在慈安宫,有人提着食盒从我身旁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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