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果然，坐在对面的小丫头没有像老所长期盼的那样一口答应，而是慢悠悠地提起暖壶高冲、低泡、分茶，奉茶，一气呵成之后，拿起自己面前的一杯茶浅啜一口又放下说道：“所长爷爷，你注意到了，我刚才这泡茶泡了多少次了吗？”

        “十三次。”张和正正色回答，即便在谈事情，他也依然注意着茶汤茶香的变化，这一杯已经是第十三茬的水了，却依然香味不减多少，入口依然润滑甘爽，可见这茶叶有多耐泡，不过他没搞懂小姑娘这么问的用意。

        “所长爷爷，首先，您并没有因为我年纪小就给我差别待遇，而是给了我足够的尊重，破例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待遇，我在这里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陈晚月诚恳地说，并且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老所长鞠了一躬。

        老头子乐了：“别谢，别谢，徐厂长跟那个叫贺云洲的孩子是忘年交，我看我们也可以嘛。”

        “这是当然，所长爷爷我们以后多交流，你教我制作绿茶，我教你制作红茶。”陈晚月也大言不惭，“我们这对组合争取把徐伯伯跟我哥的组合打败。”

        老头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直拍大腿：“好好好。”

        徐茂也笑，不过没忘记正事，敛了笑容问：“小月，所长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需要回家跟你妈商量吗？”不过他心里明白得很，这孩子跟贺云洲一样主意大，肯定早就拿定主意了。

        “对啊，瞧我一乐都忘了正事了。”老头子立刻敛容正色说，“还是要问下你家长的意见，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给你妈妈做下思想工作。”他自信满满，这么好的条件，家长哪里有不满意的。

        “不用了，所长爷爷，我自己就能做主，”陈晚月声音清脆，铿锵有力地说，“我想以合作的方式加入茶研所。”

        张所长愣住了。合作？这孩子说什么？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徐茂脑子转得快一些，贺云洲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到茶研所找过他了，把他跟沪市玩具厂合作成功的事告诉了他。莫非小丫头这是学着贺云洲想办个厂合作？

        这一个个的小小年纪还真是……敢想敢为啊，不过古人说得对，英雄出少年嘛。

        他忽然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小丫头会提出怎么样的条件来说服老所长呢。

        “所长爷爷，”陈晚月从花挎包里拿出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递给张所长，“这是我合作的协议，您看看。”

        这份协议她前天晚上就写好了。

        张所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接过协议和徐茂两人头碰头地看了起来。

        两人看了第一遍又看了第二遍，然后面面相觑，心里同时浮起一个想法：小丫头这是要挂靠吧？

        同意当茶研所的制茶指导员，不过分文不取，机械红茶这条线由她免费指导管理五年，交换的条件是由所里提供一块场地来给她当手工制作坊，提供充足的茶青并配备几个工人给她，粮油关系由所里提供，工资由她负责，她手工制作出的茶叶由她自己定价销售，根据供应茶青的重量和茶青级别单价的十倍来结算费用给茶研所。

        一年的茶叶最低出产量为五百斤，如果当年没有完成任务，第二年她免费为所里手工制作一百斤的干茶。

        当然，这些茶叶卖到市场上都是以茶研所产品的名义，而且要给她半年的时间回笼资金。

        老张算是想明白了，这孩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是想借茶研所的牌子卖自己做出来的茶叶呢。这事倒也有听人说过，说有些地方有些人胆子大，就跟集体企业合作，给集体企业一笔管理费，他们打着企业的名义做买卖，双方都得利。

        他在心里暗暗算了一下，四到五斤的茶青可以制作一斤干茶，按目前茶芽的价格，一斤干茶可以收到二十到二十五元钱，五百斤的干茶就意味着茶研所光从陈晚月这里每年就至少可以拿到一万到一万两千五的收入。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得了了，这收入！而且还是纯利润！

        要知道茶研所茶厂生产的都是机械茶，最顶尖的卖到市场也只不过三四十一斤而已，剔除成本，一斤干茶根本赚不了多少钱，更不用说那些低端的茶叶了，那都是在贴钱。茶研所虽然有省里财政拨款补充赤字，但养着数千亩的茶山和几百名的工人耗费巨大，日子并不好过，所里的研究经费明显不足，每年甚至还要组织员工种稻谷，种蔬菜和养殖肉猪贴补粮食不足的缺口。

        一万元可以做多少事啊！可以买多少的粮食啊！到时候员工们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最重要的是陈晚月的到来可以把厂里的红茶生产线真正搞起来，厂里去年搞了个红茶生产线，不过生产出来的产品并不理想，卖得并不好，如果有陈晚月这样的制茶高手作为技术指导，制茶工艺好了，茶叶当然就好了，销售量自然也上来了，尤其是制茶技术的提升更是不可估量的价值，不仅是茶研所的幸事，更是整个制茶界的幸事。

        这也是他先前愿意给出那么好待遇要留住陈晚月的原因，天才值得这一切！

        他心里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过还有些细节要斟酌决定，毕竟有些事情认真追究起来还是违反规定的，他要跟徐茂商量商量怎么做到最大程度的符合规定。

        他没打算劝小姑娘，十三岁的孩子有这样的天赋，又这样的努力，还有这样的心智和想法，值得更多的回报。

        思虑一定，他正要说话，对面的小姑娘已经先开口了：“所长爷爷，我可以保证机械做出来的红茶也不差，可以冲泡到十次。”小丫头这是给他保证呢，用冲泡次数的标准来隐晦地告诉他自己会不遗余力地提高厂里的制茶工艺。

        老所长笑了：“我相信你，不过这个事我还不能马上给你答复，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跟徐厂长商量商量，讨论讨论怎么样？”

        “必须的。”陈晚月严肃地说，“这不是单方面的事，当然要双方考虑清楚才行。”

        老所长笑着点了点头，陈晚月也乖巧地起身告辞，留下了两罐的红茶。

        徐茂送她下楼，出了办公区陈晚月从大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递给他说：“徐伯伯，谢谢你。”

        袋子里传出金属相撞的声音，徐茂自然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接过袋子说：“不客气，你先回去吧，回头我给你消息。”顿了顿又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一条路不通也可以换一条走，小月，你觉得呢？”

        老所长是个好人，不过也是个规矩的老好人，他虽然明晃晃地表示出对陈晚月的赞赏和爱惜，但陈晚月提出的挂靠方法在徐茂看来并不是老所长能接受的，毕竟这算是一桩钻政策空子的事，沪市玩具厂的领导人能接受，老所长不一定能接受。他担心结果不好让陈晚月失望。

        “嗯，谢谢伯伯。”陈晚月当然知道他的一片好心，不过她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来之前她就知道这件事很难，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果这条路不通，她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呢，明路暗路都有。

        暗路当然还是走黑市这条路，昨天她还发现了一条明路！

        贺云洲现在不是办起了厂子吗，实在不行她还可以以他那个厂子的名义卖茶叶呀。嗯，虽然玩具厂卖茶叶听上去有些怪怪的，但听说前两年茶研所研究经费不足的时候，还曾经杀了所里养的猪到公社里卖呢。

        人是活的，还能难死不成！

        徐茂回头往所长办公室走的时候还当小丫头强颜欢笑呢。一进门，老所长就招呼他关门，然后拿着小丫头做的茶叶又泡了一泡茶，美美喝了一口问：“小徐，你对小丫头的提议什么想法？”

        徐茂沉吟一瞬开口：“老所长，您要听实话吗？”

        “废话。”老所长白了他一眼，徐茂可是他亲自从沪市挖来的，精明强干视野开阔，跟他是绝佳搭档。说实话，这茶研所这些年不是他们两个人撑着，早就倒了，公家单位又怎么样？政府那也要先紧着吃的啊，毕竟比起生存，茶就算是可有可无的了。

        “我觉得可行。”徐茂开门见山，“小月这种人才百年难遇，她的加入不仅可以给茶研所创收，还可以提高我们的整体制茶工艺水平，为她冒点险值得，您觉得呢？”

        他正襟危坐，准备接受老所长的训斥，没想到对面悠悠传来一句：“我也是这样想的！”徐茂张口结舌。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老古董？”老所长瞟了他一眼，给他也倒了一杯茶，“这孩子的制茶工艺前所未有，天赋惊人，我怀疑她还藏有好几手，这样的人才如果在我手上错过了，那我这把老骨头死不瞑目……”

        “咳咳，您老别胡说。”徐茂止住他，笑着拍他马屁，“您老人家英明神武谁不知道。”

        “别给我灌迷汤，快帮我想个符合规定的办法。”老头子眼睛一瞪。

        “其实您想多了，小月的合作条件我们换个角度来看就是符合规定的。”徐茂浅啜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红茶技术指导是小月的本职工作，她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还主动额外增加工作量给所里创收，单位给优秀员工奖励理所当然，政策法规也没有规定具体的奖励模式，顶多算是一种新形式的奖励方案而已。这一次我回沪市听说有单位给特别优秀的员工奖励房子的，这也算一种新形式的奖励机制。”

        “还有，”徐茂看着老所长说，“以前省里不是说，允许您自己手工制作的茶叶卖出去都算是奖励您的吗？不过您老人家没要就是。”手工制作茶叶并非老所长的本职工作，又费时费力，省里以前就给老所长特批了这个奖励机制，不过老所长既要管理，又要搞研究，亲自动手制作的茶叶也不多，他也没拿这些钱。

        老头子眼睛一亮：“没错，这本来就符合政策，亏我还想歪了。”竖起了大拇指，“你小子脑袋瓜就是好用。”

        徐茂笑了笑：“不过所里人员众多，小姑娘年纪这么小进所就指导一条生产线，再加上这种奖励方案肯定有人眼红……”

        “那不行！”老头子一生致力于制茶工艺的研究，对这些勾心斗角的弯弯道道并不像徐茂那么了解，想起这个跟孙女一样大小的小丫头，心疼了，拍着桌子说，“可不能让人在背后说小丫头，得想想办法。”

        “说肯定是难免的，不过我们要降低这种几率。奖励方案呢，我们先跟老何那里通个气，所里越少人知道越好，人多嘴杂。”徐茂说。老何是农科院里最高领导，昨天就收到了徐茂托人带到省里的茶叶，惊为天人，打电话给徐茂让他想尽办法把这个小丫头留下。

        “那怎么办？”老头子挑了挑眉，这回他不着急了，这小子敢怎么说肯定已经想好了法子。老何爱才如命，昨天喝了茶就跟他说了无数声的好，而且账大家都会算嘛，陈晚月加入到所里来，收入是蹭蹭往上走的，以后老何也不必头疼给茶研所拨经费了，他有百分之一千的把握老何会答应。

        “这样您看行不？”徐茂说，老头子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卖关子，徐茂笑着接着说，“我的算一厂，小丫头那个作坊算二厂不就行了吗？到时候再把销售的区域分开，谁都不知道她的小厂子真正收入多少。”

        茶研所的生产部就是茶厂也有单独的财务部。每款茶叶出来，所长和厂长都会按成本和茶叶品级讨论核定一个基础价格，然后由厂里在这基础价格上按一定比例定出出厂价，出厂价与基础价之间有个差额，资金回笼后这部分差额用于支付厂里的日常开支。如果再开一个厂，上缴到所里总财务部的基础价最终也是他们两人核定的，只要保证新厂上缴到所里的资金和基础价吻合就行了，不过新厂的销售和财务就很重要了，一定需要信得过的人，确保账务没问题。

        老所长一拍腿：“就这么办了，你明天把小丫头再叫来，我们跟她签个协议，不过不是五年，我老头子在所里多少年，她就要给我在厂里干多少年！还想跑，没门。”

        徐茂嘴里一口茶差点笑得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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