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701
尽管知道不应该，胡语梦一直对601太太张秀丽的消失负有莫名的负罪感。
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胡语梦都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再敏锐一些，在张秀丽用诡异表情诉说完美梦境的时候，她就该警觉。
胡语梦禁不住一遍一遍地想，在张秀丽情绪快要崩溃的那段时间，如果能有一个人理解她、陪伴她，并且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结果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
“你遇到了什么困境吗？”胡语梦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尽量克制住情绪中惊慌的部分，努力摆出亲切的微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
张伟平时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今天这么多话，不习惯，常年被忽视的经历也让他不敢表露自我，这次可能是因为打算自杀被胡语梦发现，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虽然还是不敢对视，但他鼓足勇气说：“我想被人看见。”
有了开头，后面就容易多了，张伟从小时候说起，一口气说到被宿舍所有人忽视。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被看见呢？”
胡语梦感到有些为难。
她也不是一个存在感非常强烈的人。
不过她记得胡蝶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想塑造好的对外形象，首先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精神面貌。
“要不，我们先从穿衣打扮上着手？”
“有用……吗？”张伟有点半信半疑。
胡语梦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先试试看？”
在胡语梦热情的鼓励下，张伟犹豫片刻，终是下定决心点头：“好。”
胡语梦一心想着反正先把张伟从想要自杀的心境中拉出来，主动邀约道：“明天，我陪你去买衣服？”
“好。”张伟慢慢点头。
但是胡语梦对于男性形象改造也没有经验，没有太多参照人物，按照她目前的经济状况也请不起专业造型师。
她努力在脑中搜刮帅哥的形象，一片空白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你对面的702，他的穿衣风格，你觉得怎么样？”
张伟眼睛一亮，但又不太自信地说咕哝道：“他穿衣服效果好，那是因为他长得帅吧……”
“不管了，试试再说。”
有了胡语梦的加油打气，张伟似乎重新被激起了一点生活的信心，慢慢露出了笑容，“好。”
第二天，胡语梦一大早就守到张伟家门口，“张伟！我们出发吧！”
听见门锁“咔哒”的一声响动，面前的门却没有打开。
胡语梦下意识回头，果然是对面702的门开了，乌飞走出走廊抽烟。
胡语梦跟他远远隔空对视，其实看不太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但那种被静静注视的感觉异常强烈。
701的房门打开了，张伟从门后走出来，白天他的眼神更加躲闪，小声说：“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胡语梦回身，重新堆上笑容，“我们走吧！”
考虑到张伟还是个大学生，胡语梦选了一家价位比较亲民的商场，拉着他随便进了一家男装店。
柜姐挂着亲切的笑容热情迎上来，“小姐，买衣服吗？是替爸爸还是男朋友选呀？我可以帮忙参考一下哦。”
“是他要买。”胡语梦把缩在她身后的张伟推了出去。
柜姐有片刻愕然，她刚才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位顾客。
作为是商场连续几年的金牌柜姐，她整个职业生涯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失误。
能说会道的销售一姐此刻也难免怔仲，尴尬道：“抱歉，我——”
“没事。”张伟早就习惯了，小声说道。
柜姐立刻进入专业推销状态，“是想看什么款式的衣服呢？”
乌飞的气场太独特，胡语梦和张伟同时张了张嘴，都觉得描述不清楚。
乌飞虽然是知名作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在网上爆过照片，胡语梦现在觉得，他要是早点出来卖脸，说不定能更火。
她现在网上找了几张颓废雅痞男的照片，展示给柜姐看。
“那种风格可能不太适合您的朋友呢。”柜姐上下打量了下张伟，迅速搭出一套衣服，“要不要先试一下这几件呢？”
果真是专业能力过硬的金牌柜姐，牛仔外套内搭白色t恤，简单的基本款黑色休闲裤，柜姐帮忙挽了裤脚。一套搭配干净清爽，立刻化身充满活力的男大学生。
虽然达不到乌飞那种万里挑一的独特帅气，至少立刻比原来的形象上了好几个台阶。
张伟和胡语梦都很满意。
尤其是张伟，用难以置信的状态照了好几遍镜子。
老天在塑造外貌时虽然不能算公平，但在这种不公平的设定之下，每个人依然可以发挥各自或多或少的优势，达到基因限制范围内的最好。
“接下来去剪头发！”出了男装店，胡语梦一早将行程安排好了，拿着一张理发店的打折传单四处寻觅，“啊，在那里！”
大清早的理发店顾客了了，一个头发超级多的发型师迎上来，“美女，剪头——哎？你是602？”
“啊！我记得你。”胡语梦想起来了，是在电梯里见过好几次的邻居，忙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胡语梦。”
“我住201，叫我tony就行。”
tony说话时随手一甩头发，好多好多头发迎风飘扬。
胡语梦嘴甜地打招呼：“tony哥。”
听得tony眉开眼笑，高高哎了一声，掀开理发围布抖了抖，“快坐，想剪个什么发型？”
胡语梦摇头，“不是我，是我朋友想换个发型。”
她说“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感觉张伟惊诧地转头看她。
又惊又喜的眼神。
她趁机低声鼓励张伟：“要不要打个招呼？都是邻居呢。”
张伟僵了一下，照旧聋拉着脑袋，僵硬地摆了摆手，“嗨……嗨，我是701，我叫张伟。”
“谁在说话？！”tony惊恐找了一圈，视线迟迟落在张伟身上，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好家伙！这里居然还站了个人，我是不是熬夜太多瞎了。”
张伟习以为常，倒是胡语梦有点难过地沉默了。
“我没关系的。”还是张伟反过来安慰她。
胡语梦叹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情，重新笑起来，“嗯！”
“稍等一下，刚开门，东西还没摆上。”tony回到柜台后面捣鼓设备，突发奇想，“对了，语梦妹妹，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发型啊？”
胡语梦摸了摸头发，“我吗？”
“你让我剪个头发，我随意发挥，然后在微博上发个广告视频，我就帮你朋友免费造型，怎么样？”
“免费”两个字充满了莫大的吸引力。
胡语梦止不住期待的嗓音，“我也免费吗？”
tony很豪气地一挥手，“都免费，大家都是邻居嘛。”
真是太幸运了，她现在根本没有进理发店的预算。
“谢谢tony哥！”
tony也很对得起她这一声哥，给她剪了空气刘海，编了微微上翘的两个小辫子，将饱满的脸颊衬得少女感满满。
又萌又元气，大概就是网上所说的初恋脸。
胡语梦茫然从镜子的倒影里看着自己的新形象，脱口而出：“原来我也能这么可爱啊……”
tony对自己的手艺和模特都相当满意，边对着她的脑袋拍视频，边啧啧感叹：“绝对甜妹，太甜了，元气满满，这条广告肯能爆。”
“谢谢tony哥。”
“小事儿。”tony检查完拍好的效果视频，开始低头收拾剪刀扫头发。
胡语梦猜测tony又把张伟忘记了。
事实上，她被新发型的快乐冲昏了头脑，差点也遗忘了张伟，在店里环视两圈才找到他。张伟习惯性地缩在最角落的椅子里，聋拉着脑袋，缩着肩，尽力缩小存在感的姿态，像一朵正在缓慢发霉的蘑菇。
胡语梦大声说：“对了，tony哥，可不可以现在帮张伟剪啊？”
tony停下拿扫帚的手，错愕抬头：“谁？”
“701呀，张伟。”
tony迷茫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再一次重复了“这里居然有个人”的惊吓。
好歹是开始剪了，tony举着剪刀对着张伟琢磨半天，“妹妹，你说我把他的刘海全剪了，梳上去，怎么样？”
胡语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tony哥，你问张伟好吗？毕竟是他的发型。”
“哎？”tony一脸“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困惑，“对啊，我为什么不问他啊？果然是睡多了脑子不好了。”
“都可以。”不习惯被cue的张伟忙说，“我都可以。”
胡语梦本来想说“是你的形象，你有什么需求都应该提出来”，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劝自己不要拔苗助长，慢慢来，有个良好的开端就很好。
tony得到张伟允许，立刻大刀阔斧操动起来，喀嚓一剪子下去，把他额前完全遮住眼睛的长长刘海一刀剪断。
大概不适应灯光，张伟不自然地眯起眼睛，下意识抬手遮住了上半脸。
等张伟剪完头发，胡语梦捧场地“哇”了一声。
再普通的人，也有可取的优势。
其实张伟长得算得上是清秀，换了衣服和发型，收拾收拾，看上去清爽利落，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人自信了，头也稍稍抬起来了一些，再也不是那种恨不得贴着墙根钻进阴影里的走路姿势了。
回公寓的路上，他还主动和胡语梦对视了一眼。
虽然只维持了短短一秒钟，仍然是很大的进步。
察觉到张伟的心态积极了不少，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胡语梦觉得充满了希望。
她和张伟一前一后进了公寓大门，101的婆婆在信箱边的阴影里叫住她，“小姑娘，一个人出去逛街啊？”
一句话，将胡语梦的乐观全都打破。
她身旁的张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胡语梦能清楚感知到窒息的灰暗情绪扑面而来。
如果注定要绝望，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期盼过。
胡语梦勉强地解释道：“不是的，婆婆，我和他一起出去的。”
婆婆眯着眼睛找了半天，猛地“啊呀”一声，“吓我一跳！原来还有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101婆婆的声音总是充满一种粗糙的砂砾感，在拔高音调时显得尤为尖锐。
老婆婆阴森森地盯着张伟：“你是谁啊？”
上楼的电梯里，胡语梦和张伟都很沉默。
101婆婆的出现，击碎了他们“一切都在向好”的幻觉。
其实，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在淤泥里艰难喘息的植物，即便从漆黑的土壤里努力向阳光伸出脆弱的枝蔓，依旧无法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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